「可以別把家務事拿到總裁會議上來說嗎?」年方傑的聲音不大, 但沒有任何溫度, 讓人心寒, 「Ashley, 我們在討論的是整體計劃。」
「所以我說了,我辭職,我辭職預算不就有了嗎?」Ashley還在爭辯。
「您要辭職請便, A總。謝謝您為H社做的貢獻。」年方傑躲開會議室頂燈的直射,他的眼底黑洞洞一片,語氣里也沒任何起伏, 「您兒子所在的研發線,依然會是第一批優化的對象,不會變。」
「Jeff……」A總,不,Ashley,此刻忽然失語,她的立場變成了一個無助的母親,「就沒有其他商量的餘地了嗎?」
「總裁,如果您沒有意見的話,本周內我就會去供應商那兒,商定具體執行細節,預計本周五開全員大會。」年方傑像沒聽見Ashley的話,轉頭對總裁說。
「我沒意見。Bruce?」總裁問Bruce。
「我也沒意見。」Bruce無力地靠在座位上,低著頭。
「Ashley?」總裁轉向A總。
***
頂層的總裁辦公室,一共有4間。
年方傑的這間隔壁就是那個小會議室,改變了他命運的小會議室。
現在他看著同樣的風景,也將要改變很多人的命運。
A總離開會議室時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該被抬上絞刑架的人,這樣的眼神今後還會出現在更多人臉上。
如果是三年前,年方傑可能已經因為壓力在廁所里吐得站不起來了。可現在,他竟然平靜地站在窗前,研究窗外的江景和三年前有什麼變化。
研究了一會發現,從這裡還能看見妥捷所在的辦公樓。地圖上看了看距離,大概一公里。
年方傑拿了包,關上燈,去徹底融入那片黑夜。
酷暑暴曬後的街道散發出潮氣,他迫不及待地衝進去。他最討厭這讓他頭髮蓬亂的「桑拿天」,可今天他卻渴望讓身體吸飽這片混沌的黏膩。
小花園被徹底重新翻修,原來的長椅花壇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石磚地和健身器材,旁邊的告示牌讓大家科學鍛鍊,增強免疫。
小橘和小三花的痕跡就這樣被徹底抹平,只有記憶還留在年方傑的腦子裡。
走了十分鐘,他才覺得身上開始出汗,把身上的薄西裝脫下來拿在手上。
大街上的氣味一到夏天就很複雜,有一些夏天開的花香味,燒烤味,煙味,西瓜皮味,還有點尿味,他不在乎,他貪戀地呼吸著人間的味道。
然後他就想見一個人,沿著這條路再走十分鐘就大概率能見到的一個人。這個人對他有所保留的樣子,讓他很不爽,他想打他個措手不及。
妥捷醫療沒開在一般創業公司的那種小辦公室,而是在一個正式的辦公樓里包了個半層。
前台這時已經沒人了,他混在下班的人群里擠進門禁,坐電梯上了12層。
妥捷的辦公室裝修是一水乾淨的白色,前台放著個LED大屏幕,估計平時會放點公司介紹,這會和開放式的辦公區域一樣關了燈。
只有前門和盡頭的一間房間還亮著,7點對於倪圖鈞來說,只是個開始,年方傑知道他就在那個玻璃格擋的房間裡。
隨便闖進一家公司不太像成年人的做法,但年方傑此刻卻特別想這麼做。他莫名地興奮著,放輕腳步,向那間亮著的房間走去。
房門開著,玻璃隔斷透著一圈特別亮的白光,年方傑可太熟悉了,是倪圖鈞的加班專用檯燈。
倪圖鈞正坐在老闆桌前鎖著眉,托著下巴看平板,整個辦公室和他的在H社的辦公桌區別不大,一片嚴肅的黑白間坐著個他。可他本人區別挺大的。
他戴著副和墨鏡類似款式的玳瑁眼鏡,淺藍色的長袖襯衫領口敞著,束進米色長褲,戴了塊金屬腕錶,帥得像雜誌畫報上走出來的一樣。
注意到來人,倪圖鈞先是皺著眉抬頭,看清年方傑後馬上站了起來,眉頭鬆開,露出了笑容。
年方傑卻笑不出來。
他看見倪圖鈞左手上,除了腕錶,還帶了樣他沒見過的東西。
左手無名指上戴著枚戒指。
昨天那些沒來由得懷疑和不悅一閃全都混在年方傑腦子裡,這枚戒指把它們連接出一條合理的邏輯。
「要來怎麼不說一聲。」倪圖鈞還沒注意到他異常,從座位上站起來。
年方傑轉身就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小傑?」背後的人叫他,他卻加快腳步。電梯就停在12樓,他在倪圖鈞衝過來之前就關上了門。
我真傻。
他看著電梯鏡面里反射出的人,明明穿戴整齊,卻透出狼狽。
手機響了,不用看就知道是倪圖鈞,他不想接。接了就要聽他解釋,想不出有任何一個解釋他能接受。
等到了大廳,他卻不得不接了。
這個辦公樓需要刷卡開門禁,剛才來往的人多他隨便一下就擠了進來,可這會一個人都沒有,就他和保安兩個人對視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