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雅鈞還不太認漢字，不知道應該放多少水，也不知道該等多久。
等她小心翼翼地端到倪圖鈞面前時，泡麵早就在過量的水裡泡得稀爛，一夾就斷。
「哥，吃了這碗面快些好起來，然後別生我氣了，好不好？」雅鈞蹲在他身邊，眼睛亮亮地看著他吃，「我已經長大了，不放風箏了。」
那碗面，倪圖鈞吃完了，淡而無味的湯都喝得乾乾淨淨。
「TJ？」年方傑用冰涼的手指給他擦去眼淚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哭了，向後一撤，用被子蒙住臉。
一雙手臂隔著被子輕柔地抱住他。
「生病的時候想家，一點都不丟臉。」輕拍他的背，年方傑的鼻子也酸酸的，第一次一個人在S市生病，他也在家裡抹過眼淚，「沒事，哭吧，我陪著你。」
他就這樣抱了倪圖鈞很久，直到他睡熟了，才甩著自己發麻的手臂，輕手輕腳地去客廳。
他買了泡麵，也買了雞，中國人說雞是發物，生病不該吃。可比起發不發的，他覺得心情更重要，倪圖鈞最近過得多難受，他真的無法想像，現在只想讓他開心。
想到倪圖鈞是在怎樣的心情下去買太妃糖的，又是怎麼在暴雨里走到他家的，這一路心裡有多忐忑，多無助，他的心臟就一抽一抽的痛。
心痛是軀體症狀，那時看到他鼻子上的傷，倪圖鈞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如果那天晚上，他能留下，即使被倪圖鈞反駁了幾句，仍然堅定地站在他身邊，是不是他就會把母親的事更早說出來了呢？
然後，他打雅鈞電話的時候，自己也能在他身邊，他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生病。
年方傑懊悔自己那天關上了門。
視線又回到了瀝水架上那隻孤零零的杯子上。
他走了之後，明明所有的碗盤都被倪圖鈞收起來了，為什麼只有這個杯子被單獨留著？
年方傑打開櫥櫃，想看看他是不是自己泡了什么喝，結果卻發現了他最愛的伯爵茶包，又買了嶄新的一大盒，夠他喝一個月的。
他又看了另一個櫥，不知不覺也已經塞得滿滿當當，他提過一句好用的洗澡碗布，和他家裡一模一樣的一整套鍋鏟湯勺，琳琅滿目的，TJ根本不會用的調味品。
這間房子裡，不知不覺已經填滿了他的痕跡。
年方傑關上櫥門，把電磁爐開到小火，看著咕嘟咕嘟冒泡的雞湯，偷偷抹了抹眼淚，做了一個決定。
原本想給他端到床頭，可固執的倪圖鈞睡醒一定要到餐桌邊來吃。等他掀開綠色泡麵桶的蓋子時，雞腿骨就蹦出了碗邊。
「看，和蓋子上畫得一模一樣。」年方傑舉著泡麵蓋子給他看，黃澄澄的雞湯上漂著蔥花，一隻完整的大雞腿橫在中央，連香菇上的十字花都給他雕得一模一樣。
倪圖鈞圈著年方傑的腰抱了很久很久，被反覆催促之後才紅著眼睛拿起筷子，開始一口一口，細細品嘗這碗豪華泡麵。
他仍然吃得很慢，還得停下來拿紙巾擦擦眼淚，年方傑就安靜地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吃，他們桌子下面的腿緊靠在一起。
這碗泡麵，倪圖鈞也吃完了，一樣吃得連湯都不剩。
「這碗面，我這輩子都會記得。」他說。
「我……」等他們牽著手一起坐在沙發上，倪圖鈞再次開口，「聽到雅鈞重新叫我哥的時候，才覺得她其實從來都沒恨過我。」
「家裡人，怎麼會真的恨呢？」年方傑摩挲著他手心的紋路，認真聽著他說下去。
「可我以前總認為，我為了自己的學業一直不回家，丟下她一個人照顧祖母，還有母親，她應該恨我。」倪圖鈞張開手掌，把小傑的手包裹在手心，他的手只比小傑大一點。
「你總說無所謂，可其實你一直渴望被人需要，其實是你在恨自己，沒能強大到讓所有人依靠，對不對？」
小手掙脫了大手的包裹，十指交叉相扣，倪圖鈞的手心還是滾燙的，但能感覺到沁出的汗，是飯後吃的藥起效了。
「這麼一針見血，你又想看我哭？」沙啞的聲音壓著他喉頭的低笑，倪圖鈞縮起身子，把頭靠在年方傑肩膀上，「你現在家都搬完了，需要我的地方越來越少了。」
「誰說的，你現在得擔任我的太妃糖品控測試員。」年方傑輕蹭著肩頭有些刺撓的透頂。
「這項工作，只能由我來做。」qc很滿意自己的職位。
「TJ，雖然你很強，但有些時候，你完全可以依靠我，我也渴望被你需要。」年方傑抬起另一隻手，摸著他的腦袋，「倪圖鈞，你希望我搬過來嗎？」
第48章 湖底
話音剛落, 他的肩頭就一輕，倪圖鈞的病好像瞬間好了一半，臉色亮了起來, 眼睛裡也有了光。
「真的？」從沒聽過TJ用這種語氣說話，他欣喜的聲音都發顫，小心確認的語尾溫柔上揚。
「這是一個問句。」年方傑本想嚴肅一點, 可看見他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