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太保冒死開言,「陛下,您消消氣兒。不若您先看看,淮西侯那邊是什麼說法。」
姜叡聞言,撫了撫寬大的袖袍。
「你說得對,正好淮西侯近日也奉旨進京了,朕要召他進宮來問個清楚。」
「現在麼?」
程太保瞧了瞧外頭天色,日光逐漸西移,寅時已過。
「就現在!」
「奴才遵命。」程太保恭敬領命,不敢再多說什麼。
「太妃娘娘那邊,先不用驚動。」姜叡復又開口,「如今春潮來襲,皇宮內濕氣過重,太妃娘娘向來身體不好,吩咐侍奉的宮人好生照料著,非萬不得已不要輕出殿門。」
少帝的面容中閃過一絲暗色,他的目光在大殿上掃了一圈,服侍的宮人俯跪地更低。
眾人都懂,陛下是什麼意思。
說是照顧太妃娘娘身體,其實就是軟禁。這次謠傳是從宮裡傳出去的,陛下已經為此勃然大怒,砍了好些人的頭。
且此次召見淮西侯李慕,乃是密令。若有人敢泄露將會死得很難看。
養心殿上,程太保纖長匆匆的身影被暮色餘暉拉得很長,空蕩的大殿內突然吹起了一陣冷清的涼風。
***
卻說那日十七先生自朱華門出後,馬車在落日的甬道里緩緩行駛著。
不久之後,一道悠長的身影倚靠在不知名的巷道邊,靜靜地候著。
來人身披灰毛襖子,身軀微佝,面色平靜。
「吁!」
勒馬之後,十七先生掀開馬車車簾,被侍從扶著下馬時,他的腳步還有隱隱的歡欣雀躍。
「華辛,時隔十五年,這是你第一次主動聯絡我。」
春風微凜,吹動著他兩鬢鬚髮,他的目光盛滿光,像是一灘沉寂的寒潭猝不及防地落下一顆石子。
兩日前,他在靈秀閣作畫,侍從突然在深夜敲響房門,說有人送一封信給他。劉實秋想也未想便拒了。
「拿走,不過是些仰慕之詞,無甚要緊。」
侍從瞭然,臨行前卻嘀咕了一句,「可那人說,她叫雋如,還說先生您一聽便知道的。」
「什麼?」
下一秒,門被大力打開,「把信拿來。」
雋如,是華辛在家鄉的乳名,由他爺爺所取,寓意雋秀美麗,他二人本,兩小無猜...
五年來,他並非淡泊名利不願接受宮廷的招攬,只是因為雋如...她隨著九公主在外建府。
倘若他進宮,兩人便不再可能等到這樣的機會見面。
辛夫人抬頭瞥了他一眼,便偏過目光去,聲音里聽不出半點波瀾,「畫呢?」
劉實秋見她稱呼生分,心中失落片刻。須臾過後,他向侍從示意,在馬車裡拿出一沓畫紙,從中抽出她要的那張。
華夫人動作乾脆地接過,語氣里儘是疏離,「多謝十七先生。」
「像...」他的畫工,實在令人讚嘆。年幼時,他的筆觸還未曾向這般得天獨厚,就已經將她畫得極美...
以他如今畫神鑿骨之功力,再加之他下筆時刻意描摹,想必旁人一見便能發現端倪...
她轉身欲走,劉實秋在後下意識邁出一步去追。
「華辛,當初是我的錯,我不該為了功名,一時鬼迷心竅丟下你和孩子,只求你能讓我見上孩子一面...」
「夠了。」華夫人立馬厲色,語氣冷峻地如深冬寒冰,但胸腔卻止不住上下起伏。
「好好好,我不說也不見了,你別再惱...答應你的事,我一定辦到。」劉實秋無比悔恨,又恐華辛再與她翻臉。
辛夫人捂著胸膛,費勁全力才能將腦中痛苦的痕跡抹去些,「此事你若敢向外人泄露半分,往後你絕無可能再見到我。」
「你放心,我縱是死也絕不出賣你。」
許是『死』這個字眼觸動了華夫人,她聲音弱下幾分,最後輕飄飄地落下一句話,「你...好自為之。」
她拋下這句話,便利落地攏好薄襖子的帶子,大踏步地往馬車相反的方向去。
「雋如...」剛邁出的步子,懸落在空中。
劉實秋心裡知道,這兩幅畫一旦被公之於眾,等待他的必是無解的死局。可華辛之請,他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於是他不再追上去,只是眼睜睜地看著那道決絕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日暮的拐角巷子中...
第8章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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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陵都城某處不起眼的酒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