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極為高大的建築,五彩斑斕的燈火映照著這座高樓,明亮的燈火清晰的將每一寸角落都點亮,建築主體上繪製著金色的紋路,這似乎是避免邪祟侵擾的陣法,薛遙知雖不是邪祟,但她為魂體,一靠近便覺魂體發冷。
但她的肉/身一定在這裡面。
可是孟婆也說過,她並非惡鬼冤魂,必得在天亮之前回魂,否則脆弱的魂體是無法在大陸上停留的。
薛遙知一時間犯了難。
她盯著那扇敞開的大門,頭頂的牌匾上是「無名客棧」四個大字。
薛遙知未曾看見,高樓之上的屋檐,持劍靜坐的青年只略微垂眸,就在數不清的鬼影間,鎖定了她的身影。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幾乎捨不得眨眼,見她要強闖無名客棧,他默默的伸出手,冰冷的靈力在一瞬之間,壓住了暴動的陣法。
薛遙知一腳踏進客棧里,這時已經很晚,堂中還有些散修在喝酒聊天,見店小二迎面走來,薛遙知下意識的要開口,卻發現那店小二直接穿過來她。
——她現在是魂體。
只是為何在外面的時候還有人與她摩肩接踵?
薛遙知不解,但她也沒想太多,一刻不回魂她便一刻不安心,她的軀殼傳來的牽引越來越強烈,讓她不受控制的漂浮而去——
魂魄歸位。
黑暗中,薛遙知瞪大了眼睛,她感到自己在一處狹小的空間內,手腳似乎皆被束縛,動彈不得。
不出意外的話,她應該是在棺材裡嗎?
她記得上輩子那座棺材挺大的啊,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都能在裡面打滾,甚至裡面再躺一個容朝都毫不費勁,怎麼這次這個棺材會這么小……
薛遙知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在有限的空間內,能夠重新活動的健康身體對外界的感知都極其敏銳,她能夠感覺到她的身體被人死死地抱住了,他的雙臂彎曲,用了很大的力量,將她嚴絲合縫的貼緊那具冰冷軀體。
上輩子的記憶走馬觀花,容朝在她死後的確很喜歡抱著她入眠,雖然他睡覺的頻率並不高,但一睡就會睡上許久,仿佛恨不得永遠沉在睡夢中一樣。
這樣的習慣持續了很多年,直到後來那具身體太過於脆弱,只能沉睡在密閉的棺槨中,容朝的這個壞習慣才改過來。
改了,但沒完全改。
他手裡不握著什麼東西就睡不著,他習慣性的將一隻手貼在她的棺槨入眠,後來棺槨入土,他回到無鏡,便只能貼著那塊冷冰冰的石碑了。
此時她驟然回魂,躺在棺材裡被容朝這麼抱著,尚未完全適應的身體還冰冷得如同死人一樣,貼著同樣冷冰冰的容朝,怎麼想怎麼毛骨悚然……
薛遙知想推開容朝,但她還沒動,他的手臂便無意識的收緊了一些,仿佛是怕尚在他面前的人消失了一樣。
薛遙知心中一軟,覺得他很可憐。
抱就抱吧,她有的時候睡覺也喜歡抱點東西。
薛遙知適應了眼前的黑暗,或許是因為身體很好的被照顧著,她在黑暗中的視物能力好了許多,可以清楚的看見容朝緊繃的下頜,他閉著眼,烏黑的睫毛耷拉著在眼下蒼白的皮膚上透出陰影,陰影之上,是那枚血紅的淚痣。
她張了張唇,無聲的對他說道:「容朝,好久不見。」
薛遙知放鬆下來,安靜的躺在他的臂彎間,狹小的空間內瀰漫著和諧美好的氛圍,持續到在棺材裡的薛遙知開始覺得悶熱,體溫上升,呼吸不勻。
睡覺就睡覺幹嘛還要把棺材蓋子合上啊!真不怕出不來嗎?
薛遙知險些窒息,重重的推開容朝,睡得正熟的容朝撞上厚實的棺材板,幽幽轉醒,他大概是覺得自己在做夢,睡姿不好,連忙去撈他的「抱枕」,重新抱回來後他閉上眼睛,輕聲說:「對不起,我方才並非有意推你的。」
薛遙知氣還沒喘勻又被抱住,她再度推開容朝,然後慌忙去推頭頂的棺材蓋。
容朝三番兩次的被吵醒,他不得不再度睜開了眼,就見薛遙知手腳並用的在掀她的棺材板。
他安靜的看著她,神情疲憊,眼神平靜。
薛遙知實在沒辦法了:「過來幫忙啊,我要被悶死了!」
他喃了一聲:「不是喜歡在昏暗的地方休息麼?」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按下機關,頭頂的棺蓋向兩側展開,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的薛遙知這才覺得她是活過來了,連忙爬出來,離這具棺材遠遠的。
臥房裡留了一盞昏黃的燭火,籠罩在薛遙知的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陰影。
她平復著呼吸,抬眸去看容朝,他已經坐了起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死氣沉沉的,和看一件死物沒有什麼區別。
薛遙知迷茫了一瞬,然後開口:「我醒了你不高興嗎?」
他說:「高興。」
「那你怎麼不哭也不笑。」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薛遙知不滿的看著他。
容朝毫無起伏的聲音似乎柔和了一些:「知知,你今晚特別真實。」
薛遙知愣了一下,然後說:「你以為你在做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