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白然進了觀光電梯,轉身面向一望無際的夜景,江對岸的高樓大廈起伏連綿,黑暗裡,無數燈火星星點點像螢火蟲一樣飄在夜空下。
她面無表情地眺望這片璀璨,電梯將她帶上半空,速度和高度帶來的壓力很快讓她耳邊一陣嗡鳴。
手機震了一下。
掌心微麻。
她眼睫輕輕顫了顫,垂下去。
微信消息欄上的置頂不知何時變成一個帶草帽的動漫人物頭像。
周凜跟她說過好幾次這角色的名字,她一次也沒記住。
大約是她上樓拿東西時動了她的手機,他不僅將自己從黑名單里釋放出來,還加了置頂。
他幼稚的心思總是花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
視線從對話框裡的最後一條信息上划過,溫白然細蔥一樣的手指微微停頓,還是先移到了下面的紅點。
[柯淑敏]:周凜找過你了?
[柯淑敏]:你跟他說什麼沒,他心情看起來不是很好的樣子...
[柯淑敏]:我建議你還是先別說那事兒[噓]
[柯淑敏]:(一段視頻)
[柯淑敏]:無語……他們把肖紫眉叫來了
溫白然點開視頻,電梯裡沒有信號,加載了一會兒沒加載出來,乾脆關了。
手指在鍵盤上懸停著,想打字,電梯到了。
門一開,剛走出來,上面那段視頻瞬間加載完成,時間只有五秒。
黑乎乎的畫面里分不出誰是誰,溫白然忽然沒了看的興趣,連回復也懶得再回。
退出聊天框,她重新把周凜拉黑,順著牆上的標識走向3602。
前台給她準備了一張新的房卡,沒有敲門,溫白然握著那張卡駐足門前,仿佛在思量刷開這扇門後她即將面對的境況。
昨晚那種情形,她還能將一切推給酒精,但今天,她滴酒未沾。
她清楚地知道一旦踏進了這扇門,不管她一開始是出於什麼目的,今後都將再無可辯解。
家裡那條禮服裙還在寂寞的夜裡瑟瑟發抖。
其實溫白然能分辨出家裡有周凜的味道。
從進門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在。
他的吻是那麼熟悉。
強烈的背叛感和他體溫的灼熱一起將她包圍,她沒有躲開。
埋在心裡反覆拉扯的那種煎熬像是懲罰。
她痛得想死。
周凜走的時候,她沒有挽留,甚至沒有去看他的眼睛。
她害怕看到他受傷的眼神,怕他眼裡重新燃起的火焰,怕自己一旦開了口就再也沒有機會回頭。
她寧願他們就停留在互相遺憾的地方,也好過被他知道這兩天的荒唐。
酒店很安靜,空無一人的走廊無限在身邊延伸,封閉的空間將所有的光都集中在溫白然一個人身上。
牆上那副卡拉瓦喬的《聖母之死》仿佛正諷刺著她現在的處境。
她不是聖母。
和妓/女的區別是她不收費,並且標榜自己的清醒。
溫白然從沒想過有天會這樣作踐自己,但所謂的神性和人性究竟是從動物性演化來的。
她的痛苦太深,理智承受不了這種可怕的摧殘,或許只有退化成蠻荒野獸才能漠視掉這種傷。
她今年才二十八歲,她當然知道以後還會有很多個八年,但只要一想到她目前人生幾乎三分之一的時間都是和周凜一起度過的,她就痛。痛得無法呼吸。痛得恨不得立即死去。
過去無數個日日夜夜,無數曾經交纏的瞬間,不斷流去的時光早已將他們的血肉長在一起。現在,她要親手把這樣一個人從身上剝離。她鮮血淋漓。她不能出聲。
喉管里好像吞了一把碎玻璃,握著卡片的手泛著竭力克制的青白顏色,溫白然額邊浮出了一層細密的薄汗。她倏爾垂下手去,將房卡扔在牆角,轉身想走。
房門卻在這時開了。
宋敘出現的毫無預兆,又似乎早有感應。
他面無表情,薄而窄的眼皮居高臨下。似有溫柔,又似漠然。
溫白然呆呆看著他白色襯衫的袖口伸過來,極深沉的黑曜石靠近她,在眼角處泛著冷寂的光。
她忽而流出淚來。
他寬容擁住她的後腦,大手輕輕拍撫,低沉的嗓音震動她髮絲,「不舒服?進來坐坐。」
夜色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