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伸手摺下幾朵梅花, 替她插在頭上。似乎真的來了點興致, 他接道,「願聞其詳。」
賀梅:「從某種程度上講,正是有作畫人和賞畫人的想像,才使得畫作變得有趣。前者苦心孤詣創造細節,後者靜觀默察發現細節,仿佛在無形中完成了一次對話。
譬如天空、流水,無形卻也有形。又如梅花盛開,尋常人總愛畫其形,鮮有人會畫其影。影子、風的形狀,非心思細膩之人靜謐觀察而不可得,這些體現在畫作上,便成為各式各樣的留白。
欣賞傳統山水畫,或許真的需要到了一定年齡才能欣賞。從原來的照樣模仿,到山水唯心。畫家畫什麼,筆下的世界便是什麼,最終傳達的,其實是他胸中的溝壑。於是色彩的有無或許變得不再重要,墨色經水暈染,濃度深淺不一,也能達到形神具備的效果。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所站位置不同,看到的風景自然也會不同,千人千解,世人評鑑或許又將其涵義發散,不一樣的意趣由此誕生。」
林靖垂眸不語,嘴角卻悄然上揚。
賀梅戳戳他,「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之前為了博你的注意,我還曾想過送給你閃閃發光的雲母粉、金光燦燦的燒箔入畫。現在嘛——」她頓了頓,對著他好一通擠眉弄眼,「茶水染絹,植物拓箋也不是不行。」
恰好這時林靖放下手中的茶盞抬眼看來,將她古靈精怪的表情盡收眼底。
本就盛滿的情意徹底漫溢,化作柔情似水的深吻令人目眩神迷。
仙鶴於梅樹下親昵,滿園的寂靜里,梅花輕聲委地。
良久後,他為賀梅整理好稍微散亂的頭髮,重新簪上數朵紅梅,「梅梅繼續。」
已經沒什麼好說的,就算有,剛才也給他整丟了。
賀梅:「……」
想起曾經收到的那副春睡圖,她拽住林靖的衣袖晃了晃,「林晶晶,你教我寫字畫畫好不好?」
見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驟然加深,賀梅兩頰飛霞,「想什麼吶你!走嘛,走嘛!」
「梅梅以為我想什麼了?」任由賀梅引著朝書房方向走,林靖順著她的話問,端的是一本正經。
賀梅一噎,杏眼含嗔瞪向他,「林晶晶你個老不羞!」
這話脫口而出之後她便後悔了,林靖他最聽不得這個。訕訕然掙開他的手,她在書房裡裝模作樣地翻箱倒櫃,「咦?怎麼不見我之前送給你的那塊硯?」
箱中某個角落擺著厚厚的一疊紙,全是倒扣而放,瞧起來相當神秘。
「不像是書籍地契之類的……這是……林晶晶你為我作的字畫?什麼時候的事情?」賀梅翻閱數張,轉頭朝跟來的林靖瞥去一眼,又驚又喜。
「居然還有我的肖像畫?」
伴隨著嘩啦嘩啦作響的翻紙聲,林靖的耳垂越來越紅。
「思卿妄念方寸縈,欲系羅帶結難成……」
念著念著,她靈活滑溜地一扭,避開了他想要攬向自己腰肢的手,「平時總是不聲不響,也就從雙立那裡能看出些什麼,林晶晶,想不到你竟然這麼有才!」
「……梅梅別鬧。」
「相思……」
賀梅一邊閃躲一邊咯咯笑著繼續念,惹得林靖愈發想把她的嘴給堵上。
她逃他追,最終還是被他給堵到,呵暖雙手撓她痒痒。賀梅又哭又笑,眼淚都下來了,偏偏嘴上兀自不肯服軟。
翌日。
雙立興沖沖邁入廚房,同賀梅打聲招呼,「梅姐姐早!」張望四周後,他奇怪地問道,「咦?先生和梅姐姐總是形影不離,今早怎麼不在這裡?」
賀梅在鍋中炒著糖色,語氣平淡,「因為昨晚我們吵架了。」
聞言雙立瞳孔地震:「怎麼會這樣?!」
賀梅:「你家先生明明才華橫溢,卻甘願隱沒在鄉野之間。」
「封侯拜相註定忙於案牘絲竹之間,說不定還少不了紅巾翠袖鶯鶯燕燕。先生閒雲野鶴,身邊沒那麼多紅粉佳人,還可以時刻陪伴在梅姐姐身邊。」雙立連忙為林靖說起好話。
賀梅莞爾,「小雙立想到哪裡去了?我不是嫌棄他沒有上進心,我只是不甘心他一身的才華就此埋沒,好好的作品,盡數付之一炬,難道不可惜嘛?」
雙立疑惑皺眉:「那梅姐姐和先生?」
賀梅在鍋中倒入適量的薑片、桂皮、八角,少許食鹽,不住翻炒,將香料爆香,「我只是想給他辦個書法繪畫展,最好還能將之前毀掉的那些重新整理成冊。」
「怪不得梅姐姐要生氣,因為先生不會同意的。」雙立恍然大悟,語氣篤定。
翻炒著鍋中的五花肉,賀梅長嘆一聲,「明明沒什麼功利性,只是放出去給大家欣賞而已,怎麼你也這麼說?」
梅姐姐和先生夫妻間的事情,還是由他們自己之間解決吧。雙立嘴唇動了動,最終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