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梅心中一軟,打算婉拒這人的話便有些說不出口,只是眼下天都快要黑了,原本邱笙她們兩個剛剛好。忽然來了個這——
她下意識地朝仍在看志怪話本的邱笙投去一眼,一時陷入頭腦風暴之中,竭力斟酌更為恰當的措辭。
不想嚴洄對她叉了叉手,「既然賀娘子已經重新憶起當初的承諾,在下便不多叨擾了,告辭。」說完,也不等她回答,轉身便走,瞧起來,似乎還挺……高興?
這人好生奇怪。
似乎也知道今天一窟鬼食肆不營業,還貿然過來叫門。剛才還死站著不走呢,這會兒居然就識趣地和她說再見了。
幾乎是他前腳剛出了店門,下一刻邱笙便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同賀梅對視了一眼。
賀梅聳聳肩,借事說理,「飯菜的味道雖然難描難摹,卻也有可能因為或是美味或是難吃而就此根植在人的記憶里,經年累月也不褪色。
有人惦記,有人喜歡的那個瞬間,便叫人覺得,為自己喜歡的事業付出的所有辛苦似乎都值得了,因為得到了相應的認可。你隨意,我回去做飯。」
邱笙:「賀娘子說著開心,語氣怎麼這麼平淡?又是『習慣了』?」
賀梅點點頭:「習慣了。」
她重新回到廚房,動作利索地分別將三道菜餚準備好的材料依次下鍋翻炒,端出來和邱笙一同吃飯。
似白而青暗雕牡丹紋的影青瓷盤裡,鹹蛋黃焗南瓜整體呈現出漂亮的金黃色,咬上一口,外酥里糯,沙滑流油,甜鹹交錯。
瑩白的雞頭米宛如珍珠那般圓潤可愛,翠綠色的蘆筍映襯著粉白色的蝦仁,與繪有四魚戲水波浪紋的菜碟相映成趣,色澤明艷,彈糯鮮甜。
茶樹菇吸收了臘肉的香味,油亮誘人,濃郁鮮香,與米飯搭配堪稱一絕。
吃著吃著,邱笙忽然道:「奴家不耐煩吃飯,身邊的人總是勸勉道,再吃一口,再吃一口。可你倒好,每每看似是在說自己,實則卻是在用另外一種高明的手段開解奴家。」
賀梅眨眨眼睛,神色若愚,嘴角卻微微揚起。
無論是身體亦或是靈魂,大部分人在生病的時候,難免會失去胃口。一旦重新有了胃口,吃得下飯,也就說明境況正在好轉或者已經痊癒。
邱笙走後,食肆打烊。
賀梅獨自收拾著碗筷,偶然間瞥見那面書畫牆上,發現其上又添了幾道墨痕。
那處有她之前所默寫的範文正的半封家書:
【千古聖賢不能免死,不能管後事,一身從無中來,卻歸無中去,誰是親疏? 誰能主宰? 既心氣漸順,五臟亦和,藥方有效,食方有味也。只如安樂人,忽有憂事,便吃食不下,何況久病,更憂生死,更憂身後,乃在大怖中,飲食安可得下?請寬心,將息,將息!】
她走上前去,凝目去瞧邱笙寫了什麼。
批註的簪花小楷娟秀整齊:
【食已有味,心平氣和,五臟俱寧,遂得安樂。既已不懼生死,何須徒增煩憂?神魂意魄志,皆已知所求。】
原來是真的看開了,賀梅欣慰不已。
夜晚的寒露催得蟋蟀叫聲匆忙,風中滿是丹桂的甜香。
睡前,她將手中做好的小物什裝進清透的玻璃罐中,習慣性地晃上一晃。
第82章 白露後是鬼
聽著從玻璃罐中響起的沙沙聲, 她伸出手指,計算著林靖的生日距今還有多少天。
儘管著實生猛尷尬,可現在「章」都蓋過幾次了, 也一直有給他在悄悄補身子。
雖然還是不知道為什麼林晶晶明明對她也有感覺後,卻要玩什麼「聖人忘情」,但是對於她這樣直爽的人來說, 能堅持到現在, 已經十分不容易。
她打算放棄迂迴的辦法, 在林靖生辰那天打上一記直球。
竹竿巷尾的那株秋海棠無聲地從大地汲取著養分, 積攢著成簇的玲瓏花苞。
秋日的天空明淨寥廓,蕎麥花在田地里恣意盛放,南歸的玄鳥飛得倦了, 就此停在沙汀之上。
翌日傍晚, 已經一天多沒有見到林靖,賀梅歸心似箭,以至於比起往日提早回去了小半個時辰。
可等真正走到了小孤山的山腳處,她又忽地想起昨天下午自己對他做了什麼, 反而有些卻步。
不想只是猶豫了這麼一小會兒,驟起的北風便吹來了大片的陰雲遮蔽住太陽, 颳得滿山的草木枝搖葉揚, 絲毫不給人準備的時間, 大雨兜頭蓋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