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貞芸笑起來,語氣和緩地說:「陳小姐,你應該比我清楚呀。」
她太習慣俯視人了,說話時永遠居高臨下,帶著高傲又悲憫的審視。
「你們娛樂圈裡的人,應該比我懂這些事吧?」
「哪種頭銜都可以,朋友、知己、同學……你覺得哪個好聽就用哪個,我無所謂,誰讓裴念喜歡你呢。」
她彎著唇笑,好似對她無限憐愛。
但陳樹淨卻結結實實感受到了寒意,徹骨的涼在她心頭蔓延開來。
「……」
在這些人眼裡,人就是分三六九等的。
陳樹淨一直都知道,她的定位只能是朋友、知己、同學,而不會是戀人。
因為前者在周貞芸眼裡,已是她高攀。
陳樹淨緩慢深呼吸,沒有出聲,聽她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
女人語氣溫吞,說出的話卻字字誅心:「正因為你懂分寸,知道什麼才是你應該拿的,所以,當初裴念才會去國外不是嗎?」
「……」
一次次,一次次地被提醒這件事。
窒息感再次縈繞在她鼻腔。
陳樹淨感覺自己快被絞死了,被陳年舊事的餘溫。
「我相信這次你也能理解。」
周貞芸頓了頓,「我會安排裴念和她見面,也希望陳小姐你多多擔待。」
她有拒絕的資格嗎?
陳樹淨的呼吸很亂,渾身發冷,她出來前沒有吃飯,現在胃餓到有些痙攣。
她低著頭,聲音很輕地問:「那,如果我做不到呢?」
女人怔忪了幾秒,模樣似乎有些詫異,驚訝於陳樹淨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周貞芸用一種看不懂事孩子的表情看著她,像是覺得她無理取鬧。
「陳小姐,我希望你能換位思考一下。」
她嘆了口氣:「哪怕我不是這樣的人家,單純作為一名母親而言,我也已退讓了很多。你知道我不是喜歡為難人的人,甚至連你家欠下的那些債,當初也是我還的不是嗎?」
陳樹淨手指抽搐了下,臉色微白。
她咬著唇,唇瓣上血色盡褪。
胸口一陣陣的悶。
陳樹淨低頭的時候,看到自己裙擺上繡著的蝴蝶。
這件是品牌方送的衣服,聽說是今年還沒上市的新款,賣點是手工刺繡,價格定價非常高昂。
放在以前,這種衣服她根本買不起。
和從前比起來,她現在的生活已經夠好了。
為什麼還不知足呢?
陳樹淨伸出手,輕輕摩挲裙擺上凸起的紋路。
思緒卻已經飄到了很久以前,想起高中的時候,自己那件有些磨損的校服外套,也是裴念替她縫補的。
……可他本來不用做這些的。
如果不是她,裴念的手永遠不會碰針線活,不用不熟練地去學怎麼縫衣服,他的一件衣服能買下她的整個衣櫃,在家有專人伺候的大少爺,不會坐在飄窗上,替她一件件疊衣服,數著她還有多久要換冬裝,他得提前給她把衣服準備好。
他的手應該用來拿畫筆,而不是替她擋刀子。
如果不是她,裴念永遠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
海鹽味,薄荷味,乾淨的肥皂香味。
那些好聞的味道,都讓陳樹淨感到難過。
因為她知自己不該貪戀。
「想好了嗎?」
女人看著她的表情,適時開口。
「我知道陳小姐後來賺錢後,一分不少地把那些錢還給我了,但說實話,我並不在乎那麼點錢財,我只是從這件事覺得,你應該是個講道理的孩子。」
「有些話當初我說過,這次就不再說了。」
周貞芸笑笑:「陳小姐你應該清楚,裴念受過的那些苦,都是為誰而受的。」
「……」
她遞過來一張支票:「如果有需要,你開個價。」
「…………」
良久,陳樹淨的聲音才在室內響起。
「不用了。」
她說:「我和他只是朋友。」
周貞芸定定看著她,殷紅的指甲在桌面上敲了兩下,接著滿意地笑了:「謝謝。」
「我接下來還有事,就不打擾陳小姐了。」
「……您慢走。」
周貞芸走的時候,連頭都沒回。
「……」
看著女人的背影,陳樹淨忍不住笑出來。
人生為什麼總這樣苦呢?
陳樹淨常常這樣想。
她真的是好不容易,才吃完那麼多苦的。
然而債有計量,終有一日能還完。
可苦沒有。
她像商品,被人標價。
她的愛像笑話,被人審視。
……明明從五年前起,她就放棄拼樂高了。
周貞芸走後,陳樹淨一直在原地靜坐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