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下樓,許鵲清沒有出來送,霍涔的車太扎眼,她不喜歡被老鄰居們問來問去。
許聽寧把夾著她校服的一包舊衣服,投進舊衣回收箱,再走到車窗邊:「你去忙吧,我打車走。」
霍涔正在調廣播,勾手:「上來。」
「不用。」
「許老師正在窗邊。」
許聽寧愣神之際,霍涔伸手扣住她的後腦,探出頭,吻在了她唇上。
「你要再不上來,許老師會覺得咱倆還沒和好。」
他低低的聲音像香樟樹葉落下的斑駁光影,明明溫淡,卻能在心口燙下點點痕跡。
做戲這件事,果然他比她擅長。
許聽寧猜他是從初中轉來不久開始做戲的,他要當班長,就要品學兼優,成績對他來說不是難事,收起性子才是難的。
他當然是做到了,也更加聰明了,學會了偽裝,他開始做個好學生,演得很像。
但他也有暴露本性的時候,許聽寧見證了他所有的惡劣,有的時候她甚至覺得是霍涔故意讓她看到的。
「那你載我到院門口就行。」
「還有點時間,送你吧。」
她不再拒絕,繞到副駕,拉開門上車。
「這什麼?」車座上有個塑膠袋,沉甸甸的。
霍涔發動汽車:「生南瓜子,你在屋裡收拾舊衣服時,許老師送我的。」
「她讓你嗑瓜子?!」許聽寧摸了一個,放嘴裡。
「是讓我補腎的。」
許聽寧捂著嘴連連咳嗽:「你、你補什麼腎?!」
霍涔勾唇,停車,抓住她胡亂找東西的手:「要什麼?」
「咳……水……」
他從扶手箱抽出瓶水,擰開給她,另一隻手拋著瓶蓋玩。
「許老師說如果我們要孩子,就要提前開始補身體。我想她應該是認為我在逼你生孩子,所以我跟她說我壓根不想要。」
這次換被水嗆,許聽寧咳得更厲害了。
「食不言寢不語,許聽寧,你回去抄一百遍看能不能記住。」
霍涔用紙巾擦掉了唇邊的水漬,又看到她眼角泛出的晶瑩,輕輕一怔,許聽寧已經胡亂抹了抹,轉過頭,沒事人似的道:「我食的時候,你不言我就沒事。」
車子重新啟動,霍涔果然沒再說什麼。許聽寧剛認識他的時候,他也這樣少言寡語,上下學跟在他身後,樹上的知了都比他倆熱鬧。
許聽寧最初也不是自願跟著他的,她怕被他修理,怕手上再脫皮。跟著他是外婆交給的任務。
外婆說霍涔離開家不容易,不理人是因為害怕。可是霍涔不識好人心,有一天把她推到牆上,冷著眼問他是不是在監視他。
「我……我是怕你害怕。」
「怕我害怕?還是怕我偷跑回去?」他稚嫩的臉上露出鄙夷,揪住她的衣領,「你跟他們說,我才不會回去!」
許聽寧不知道他們指誰,回家後原原本本把這些話告訴了外婆。外婆嘆老氣,後來不讓許聽寧跟他一起上下學了,改給他帶吃的到學校。
剛開始只帶午餐那一頓,許聽寧一放學就跑回家,吃完了再捎一份到學校,因為霍涔中午不回家,吃飯只能在食堂解決。
這點許聽寧有發言權,食堂的飯怎麼能跟她外婆做的比。
霍涔卻不領情,等她走後,他就把那些飯全都倒掉。
許聽寧有天剛送完飯,發現少帶了一份銀耳粥,又跑回家去取,她折回來時,剛好撞見霍涔正把飯菜往教學樓後的垃圾桶里倒。
難怪她一直沒發現,也難怪最近學校的那隻野貓,愈發膘肥體胖、油光水滑!
許聽寧衝上前,讓他賠外婆的飯,卻被他一手揮開,摔倒在地上,然後又聽見他說:「這不是你們一廂情願送的嗎,憑什麼讓我賠?」
「因為外婆每天一大早去菜市場,就為了挑最新鮮的菜,辛辛苦苦做的飯,只有吃了才不是浪費……」她嗚嗚地哭,越哭越厲害。
「你起來。」霍涔皺著眉,「你先起來。」
「起不來,腿疼死了。」
霍涔繃著臉,默了幾秒上前,想把她拉起來。
許聽寧尖叫:「輕點!我手疼!」
往日白淨的手指按在地上,又紅又腫,像灰撲撲的火腿腸。
「我可沒動你的手。」霍涔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是粥燙的,外婆說涼了不好喝,我抱著一路跑過來找你的!」許聽寧看著一邊摔落的飯盒,盒子倒是結實,摔凹了一個坑,粥都沒灑出一滴。她戳戳坑,更加悲從中來,哭得更傷心了。
那天後來,霍涔把她扶到了醫務室,再後來,她翹著塗了褐色藥膏手指,坐在籃球架下,看著他把銀耳粥一勺勺地喝完。
她問:「我外婆做得好喝嗎?」
「太甜了。」
「哦,糖是我放的。」
「……」
那幾年時光緩慢,好像青春都被拉長了。
車已經開出了巷子,許聽寧依舊在發呆,霍涔喊了她兩聲,她才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