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聲中夾雜著一絲絲顫抖,他聽見通訊器里猶豫的聲音被打斷,取而代之的是一句熟悉無比的話——「我等你。」
是什托。
他似乎嘆了口氣,通訊器內一陣顛簸摩擦的聲音,一道沙啞的嗓音破土而出:「綏因,別讓我的決定像個笑話,你知道我本可以什麼都不管的。」
「嗯。」
通訊被單方面掛斷,綏因的小小飛行器如同暴雨中前行的飛鳥,穿透黑暗、水幕、驚雷,熬過絕望、沉默、壓抑。
「轟——」
紫色的雷電擊中機翼,灰黑色的煙霧融入雨中消失不見,飛行器左右搖擺旋轉下跌,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像是得到了自由的鳥兒般拼盡全力飛翔,耗盡全身力氣俯衝。機艙內的系統通通報錯猩紅一片,綏因面無表情地將搖杆拉到最大,在這看不見地面的萬里高空僅憑感覺定位自家莊園後方的那一大片草場。
如果要墜落,至少不能是市區和森林。
你要問他有把握嗎?
沒有,靠運氣而已。
——才怪。
這條路他走了千千萬萬次,一百二十年的來來回回,一條航線的改變而已,綏因還是有這個自信的。
生死關頭,他鎮定得可怕。
如果他再害怕,那那些多在他身後的傢伙們呢?
他資助的孩子、他的孩子呢?
操縱杆被拉到最大,綏因垂著眸,緩緩閉起,回憶起夢境之中看到的過去,他和系統的對話,綏因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是這樣的自大,所謂的失望不過是偏見,所謂的毫無興趣和篤定也不過是對自己毫無了解而貿然下的決定。
飛行器同雨水一同墜下,速度幾乎一致,綏因的手直直抵著操縱杆,指尖發白手臂青筋暴起,他幾乎停止呼吸。
「咔嚓——」
空中傳來的輕微聲響讓這緊張的氣氛一滯,下一秒——
操縱杆從中央斷開來。
綏因睜開眼睛,望著手裡的半截操縱杆,沒由來的笑出了聲,只是那雙眼睛裡沒有絲毫笑意,他緩緩鬆開手,任由東西掉在地下。
他雙手交疊,等待著飛行器的「降落」。
眼前逐漸顯露出了世界的輪空,城市的側影映入眼帘,綏因欣賞著他所規劃的城市道路,又看著它從自己的眼前划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叢林。
飛行器徹底失去控制,甚至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綏因坐在駕駛座上,清楚地聽到它的哀鳴、尖叫,報警系統仍舊沒有放棄掙扎,如同夏日不知疲倦的蟬,一聲聲鳴叫著等待生命的衰竭。
但很抱歉,綏因並沒有和它同歸於盡的想法。
下墜的速度過快,壓強將門狠狠焊死在飛行器上,而他的能量已經支撐不住幾次換身體,至少不能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上。
綏因嘗試過踹門,不能說是毫無用處,只能說是起到了撓痒痒的作用,他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指一個骨節大小的炮彈——送給尤利塞斯的禮物的加強版,他還沒有試過呢。
蟲族很久沒有下過這樣大的雨了,這樣惡劣的天氣極為罕見,上一次出現貌似還是在六七十年前,所有蟲都躲在家裡,靜靜地看著這場莫名其妙的大雨。
很巧合的是,整個蟲族這麼多宜居行星,近百分之八十都不約而同地下起了雨,黑沉沉的天空、破空的白刃和震耳欲聾的雷聲註定是今夜的主角,維什亞的天空划過一道橙色的火光,沒有引起惹任何蟲的注意。
它劃破天空,又在距離地面幾百米的地方忽而綻放,火星子沒迸濺多遠便被雨水裹挾著一同熄滅、墜落,飛行器的碎片直挺挺地砸進地面,一隻黑色的蝴蝶從火光中躍出,雨水沒能將他從空中打落,卻將翅膀洗的更為奪目。
綏因站在草地上,他抬起頭仰望天空,雨水滴落在眼睛裡,每一縷髮絲的末端都悄無聲息地承接著雨水,黑如墨。
他都多少年沒有體驗過這種急切地感情了?
軍靴踩在草地上,小草的表面附上了一層黑色的水,軍靴忽然有所動作,勾過草莖,它將雨水抖落,又繼續承接著天空的甘霖。綏因朝著自己走去,在雷聲中,在雨聲中,他打開大門。
城堡內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綏因來到門前打開燈,映入眼帘的不是乾乾淨淨的家,而是一片狼藉的廢墟。
很難想像這是他的家,也很難想像戈菲仍然留在家裡。
但綏因畢竟是見識過了大場面,他不動聲色地進門,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水漬,披風黏在身上,末端包裹著小腿,尾勾乖乖纏繞在小腿上卻時刻做好了攻擊的準備,一步……兩步,每一個動作都輕得仿佛沒有動靜。
樓上忽然傳來了動靜,綏因抬頭卻沒看見蟲影。
他回頭環視一圈一樓,幾乎沒有猶豫便朝著樓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