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身體還好嗎?精神怎麼樣?我今日沒去看她,累她老人家惦記著。」
「太后好著呢,中午吃完藥,說是太陽好,臨窗剪了一會兒花枝,還跟古太妃商量,今夏去哪裡避暑。我來之前,正吩咐繁春姑姑找一支老山參出來,說是晚上想煨一隻老鴨子喝湯。」
聽太后完全沒受影響,趙東臨心裡安寧了點,又見皇后明眸盈盈,笑容溫柔如水,對他說話輕聲細語,他盯著她的臉,注意力不免就有點分散。
他是擔心外面的事情,可一丁點也不能表現出來,——他也不想表現出來,母后時常耳提面命,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泰山崩於前要面色不改,可惜他空有一個威武霸氣的殼子,卻是在打壓和否定中長大,這半年來皇帝之位於他的滋養也還沒有讓他生出強大的唯我獨尊的自負,尤其這種玄之又玄的神罰之事,就把那小幼苗一樣的自信心捶打的抬不起頭。
幸而小皇帝派去探查的李衛尉動作迅速,趕在傍晚前終於搞清楚事情始末,不過是這幾日大雪,太廟的房頂上積壓了厚厚的一層雪,今兒太陽一出,雪融成水從琉璃瓦縫隙滴在前不久剛架起來的紅漆大樑上,大梁下正是那漆金龍首。壽王年紀大了,先被一嚇,又被工匠們七嘴八舌的猜測攪的亂了分寸,所以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問題。
至於皇宮專供的琉璃瓦為什麼剛上房,一場雪就裂開了,紅漆的金絲楠木經水一泡怎麼就掉色了,這又是另一件事了。
小皇帝眼底陰霾散盡,李衛尉事情還沒有稟告完,孟古青知道自己該功成身退了,看這邊也顧不上她,帶著宮娥們回到鳳儀宮。沒多久,採薇帶回消息,說是皇上下旨給廷尉,徹查太廟建築材料偷工減料一案。
她記得修建太廟的總領除了老王叔壽王,還有幾個東胡親貴,畢竟自家的祖廟也不放心交給前燕舊臣,結果偏偏自己人出了岔子,這一下小皇帝跟太后又有一場氣要生了。
孟古青拿著小皇帝送來的東珠,光潔溫潤,顛著沉甸甸的,一時想不到有什麼用處,採薇建議打兩個孔穿起來,做一副耳墜。扶桑擔心這墜子這麼重,別把耳朵拉豁了,而且打孔也糟蹋了,不如做一對鳳釵,這珠子可以做眼睛,到時候肯定威風。孟古青想一想那場景,這麼大眼睛的鳳釵也不大協調吧?而且戴在耳朵上重,戴頭上就不重了?鳳釵可也是真金真銀,足斤足兩的。
三個人在這裡商議了半晌,想不出還是決定先裝著吧,話音未落,馮天保又來了,還是送禮,這一次更離譜,比東珠還大的一顆夜明珠,把兩個丫頭驚的嘴巴張的比夜明珠還大。馮天保表示,皇上說晚上過來用飯,頂著兩個丫頭揶揄中帶點苦盡甘來的眼神,孟古青後知後覺窘了。
孟古青想著小皇帝可能是想問問她那幾個貪財貪的不要命的親貴怎麼處置合適,太后一向待老家人親厚倚重,可能會有干涉,可這麼大的事情若不能秉公辦理,一旦開了先河,就是給自己埋下禍患。
孟古青不想攪進母子倆的爭端,於情她是太后一方的,忤逆太后對她沒有好處;於理又覺得小皇帝是對的,法不容情,萬民一家,上位者不該有所偏頗。
所幸,小皇帝就真的是來吃飯的,並沒有在飯桌上問她這些東西。跟往日相比,話多了些,主動給她夾菜了,自己喜歡吃的東西也竭力推薦給她,她要是也說好吃,他便眼睛亮亮的,仿佛很歡喜的樣子,孟古青看他這樣放鬆,也不知這種變化是好是壞,直到兩個人都上了床,各自窩在自己的被子裡,小皇帝才漫不經心似的提了一句,「母后這一次也很失望,只要別來人進宮求情,我就知道怎麼辦了。」
帳子裡燈光昏昧,牆角的綽燈透過輕柔的薄紗,他們都只能看到對方不甚清晰的輪廓,孟古青都快睡著了,聽他還想著白日的事情,勉強精神了點,輕輕嗯了一聲,予以回應。
趙東臨卻有點睡不著,他似乎有很多話想對皇后說,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沒話找話道:「想來清理這一次,底下人再沒有敢陰奉陽違的,可還是要想個法子杜絕才是。」
孟古青是真想睡了,聽他好像在問自己,想也不想道:「叫他們燒瓦燒磚的每出來一批,即刻上年月日、地點和操作個人的姓名就好了,到時候有事直接找到人,可能就能杜絕了吧。」
供奉給皇家的磚瓦還能記載下自己的名姓,這也算是一種殊榮恩典,比追加賞錢更有面子更有效果,趙東臨神色一喜,激動地從自己的被子裡一下便鑽到孟古青身邊,長臂用力,一把將她攬進懷裡,好久才語氣低軟,「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