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人類終於接收到了新星坐標,執著多年的夙願得解,因為這麼多年已經苦苦支撐到了極點,不肯再拖著一副千瘡百孔的身體繼續走下去,還是因為恨他冷漠自私,恨他自作主張?
他明知道厲曜時日無多,卻固執己見不肯見他,就像當年他不肯見崔琦,只是厲曜比崔琦心軟,主動來找他了。
儘管溫度有所回升,然而冷意依舊侵襲到了骨髓里。
前世今生活了兩輩子,浸淫在權力之間早已面目全非的人終於肯停下腳步,難得地審視自省,轉頭卻發現身後沒有任何人。
空空蕩蕩,孤家寡人。
他緊緊抓住了厲曜溫熱的手,就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喃喃嘆息了一聲:「厲曜,這飯不好吃……我做的不好吃。」
師叔祖說得沒錯,他的悟性極差。
只剩下無盡循環的徹夜難眠。
新年過去,厲曜還是沒能醒來。
無論是王樂任那些頂尖的醫生還是蘇牧嶸那些天才研究員,出具的報告一沓接著一沓,諸酩送來的最尖端的技術艙都無濟於事,身為人類基地的掌權者,梁寰幾乎搜羅到了各區頂尖的生物專家和醫學專家,卻依舊無解。
「人類最頂尖的天才正在沉睡。」北區的一個生物專家同情地看著梁寰。
梁寰扯了扯嘴角,轉頭看見了玻璃上映出的扭曲變形的微笑。
他終於收斂起漠視生死的自負,延緩了原本激進的太空計劃,整個人類基地都隨之鬆了一口氣。
川烏被人從實驗艙里挖出來的時候,精神力早已錯亂,他被埋在東三區行政庭的廢墟里,營養液供應僥倖沒被切斷,瞎掉的雙眼讓他對外界沒有任何清晰的認知,很快他就被送進了治療艙接收了專業的救治。
他重新坐回了輪椅,臨時安裝的那顆機械眼球無法傳達任何情緒,在漫長的關押時間裡,他也早已麻木,哪怕重見光明,也早已生不出多少波瀾。
梁寰看著面前的川烏,初來乍到時漫長的太空實驗和官能症非人的折磨讓他對此人恨之入骨,死亡對川烏而言太過輕巧,不足以消除帝王心中的仇恨,只有以牙還牙,漫長沒有盡頭的折磨才是仇人最好的歸宿。
然而對於梁寰而言,仇恨毫無意義,他不需要再依靠仇恨續命,也能壓住一次次湧上來的戾氣,他近乎平靜溫和地露出了個微笑,禮貌地稱呼對方:「川烏先生。」
川烏的機械眼微微震顫,開口卻麻木沙啞:「這麼久了……你還不解恨嗎?還是說你在幫厲曜一起報仇?」
「都不是。」梁寰倒了杯茶,推到了他面前,「厲曜現在昏迷不醒,上一次是你將他救了回來,這一次我希望你能給些建議。」
川烏瘦削蒼白的臉變得有些猙獰:「哈哈哈哈,你竟然還覺得我會救他?梁寰,你將我折磨成這樣,我憑什麼要幫你?!我恨不得殺了你!殺了厲曜!在實驗艙里待的每一秒都讓我痛不欲生,我不會幫你的!你們都去死吧!!!」
恨意錐心蝕骨,聲聲泣血。
梁寰平靜地望著他:「我可以結束你的生命。」
川烏尖利的笑聲戛然而止,那杯尚且冒著熱氣的茶水被推到了他面前,眼前年輕的男人神色溫和,周身的戾氣和鋒芒似乎被盡數收斂,他似乎對結果並不期待,但聲音格外平靜:「如果厲曜真的能醒過來,無論你是想結束自己的生命還是繼續活下去,我都答應你。」
有了前車之鑑,川烏這次沒敢提過分的要求,他只是驚疑不定地望著眼前城府難測的異類,毫無血色的嘴唇蠕動:「……真的?」
梁寰身後的鄧蒙將光屏里的一摞文件推到了他面前,解釋道:「川烏先生,這些文件可以保障你的權益,而且我們會配備專業的頂尖團隊和醫療設備支持你,研究成果會在手術成功後公開,向公眾披露……如果你還有其他的技術能夠造福人類,基地會花重金購買,署名不變……我們甚至可以為你重新組建實驗室。」
川烏不可置信地看著梁寰:「你不恨我了?你甘心讓我活著?」
「你能活下來是靠你的本事,那些你做過的惡事和善事都將由民眾審判。」梁寰微微一笑,「我只是再給你一次機會。」
川烏緩緩攥緊了拳頭。
這場交易持續了將近一年。
機甲大樓內,重新回歸實驗室的川烏謹慎而小心,帶著四個區的一眾研究員開始對厲曜進行精神源改造,後來的人對這個邪惡科學家褒貶不一,甚至有不少人唾罵梁寰不該將人放出來,但新紀元的139年註定是人類生物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四大區的科學家因為災難匯聚一處,在川烏的帶領下新研究新發現頻出,之後的基因變異種技術也是在那一年被研究出來,精神力轉化技術最初萌芽,為後來人類壽命延長奠定了最開始的理論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