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勉勾了勾唇角,他慢条斯理地拈过茶杯, 漫不经心道:“幼清这是何话?我如今赋闲在家,上京哪是说回就回的。”
言砚不置可否地摇了下头, 对喻勉的话很是不以为然。
在这半个月里,喻勉替言砚的草药翻过土, 又纡尊降贵地打扫了石室,再加上他换了身薄墨色的衣袍,更显得他有那么几分“采菊东篱下”的隐世姿态,直到半个月后出了石室——
喻勉从下人处得知,上京派来的禁卫已经包围书院七日了, 为首的竟是太后身边的大太监——齐连鹤。
这个人说来也熟悉,就是喻勉曾在徐州见过的老太监,齐连鹤为人不似段郭芳那般趾高气扬,他更多时候看起来畏首畏尾的, 但却能在太后身边服侍三十余年,可见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齐连鹤此番前来书院的目的很简单, 他奉太后旨意,请喻家嫡系血脉前往上京听学,听到这里,喻勉眸光微闪,这是要把喻家子弟当人质的意思,喻勉嘲讽地勾了下唇角,想不到喻家避世数载,最后还是被人给惦记上了。
喻勉暗忖,想来在王太后与新帝的角逐中,王太后暂时占了先机。
“王太后敢把主意打到书院身上?看来是疯的不轻。”喻勉语气如常般散漫。
荆芥跟在喻勉身后,眉头微皱:“山长还交代过,让你没事少出门。”
“……”喻勉掀起眼皮看了眼荆芥,他当然明白喻季灵的意思。
喻勉此次回琅琊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对外可能是失踪的状态,齐连鹤是上京的人,此时是多事之秋,上京的人能不见最好是不见。
老实待着吗?那和坐以待毙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喻勉拐了个弯,直接道:“去前厅看看。”
荆芥:“…不是说没事少出门么?”
喻勉将他的话扔在脑后,荆芥迈开步子跟上来,着急道:“还有一事。”
喻勉言简意赅道:“说。”
“姜家人貌似和王太后的人勾结到了一起。”荆芥担忧道:“他们大肆散播书院的谣言,虽说动摇不了书院的根基,但也影响到了书院的名声。”
喻勉嗤道:“姜云姝还未拿下姜家?”
荆芥顿了下,维护道:“云姝在姜家本就势弱,哪能轻易拿下它?”
喻勉饶有兴致地轻声重复:“云姝?”这小子直呼姜云姝姓名,看来两人的关系已经更近一步了。
荆芥察觉到自己言辞的不妥之处,他差点咬住舌尖,急忙改口:“是我失礼,应该称呼姜先生…”
喻勉懒得看荆芥欲盖弥彰,直接问:“那你愿意帮姜云姝拿下姜家吗?”
荆芥愣怔片刻,而后直直地看向喻勉,不假思索地问:“如何帮?”
房门外的脚步声匆忙有序,喻勉坐在案几后面,掀起眼皮的瞬间,戒律堂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一群人推搡着进门,喻维平在喻季灵和冲虚道长的搀扶下躺在榻上,姜云姝跟在后面,她惯常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满是担忧。
众人看到喻勉在此,并不觉得讶然,室内的气氛在推门那瞬间便凝重下来,只剩下郎中进进出出。
喻勉望着不省人事的喻维平,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是齐连鹤干的?”他开门见山地问。
“嗯。”喻季灵浑身凌乱,看起来像是经历了场激烈的打斗,他恨声道:“这老头,当初在徐州时像只鹌鹑一样,没想到是只秃鹫!”
话音刚落,喻季灵忽觉胸口滞涩,他直接跪坐在地,脸色通红地咯出一口血,之后便瘫倒般地靠在桌角,费力地吐息着。
姜云姝迅速上前,作势要为喻季灵调理真气,却被冲虚道长拦住了,冲虚道长垂眸望着喻季灵,对姜云姝道:“我来。”
喻季灵拒绝了,他气若游丝道:“你先前为大哥输送了五成功力,方才又替我挡下齐连鹤几掌…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我没事。”
冲虚道长:“我无碍。”
谈话间,喻勉已至喻季灵身前,他单膝守在喻季灵身旁,牢牢地按着喻季灵的肩膀,脸色很是难看:“你不擅打斗,为何逞强?”
“凭我是书院的山长。”喻季灵抬手,同样按在喻勉肩上,五指不断收紧,“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书院…咳咳咳咳咳…书院不会是任何人的囊中之物!”
喻季灵说这话的时候强忍着身体不适,偏偏带着发狠的决绝:“书院不会屈服于皇权,亦不会谄媚于太后…”
说到这里,喻季灵已经支撑不住地往一旁歪去,喻勉烦躁地揽过喻季灵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想要斥责的话堵在喉间,喻勉转口:“那你更应护好自己,若你垮了,书院也就群龙无首了。”他难得说几句软话,只是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赞同
“大哥,”喻季灵虚弱地慨叹一声,幽幽道:“过不了多久,琅琊书院山长被重伤的消息便会传遍至琅琊,徐州…乃至上京,届时书院便不能偏安一隅了,纵使长老们想避世,也不能够了,因为这巴掌已经扇到了书院的脸上。”
冲虚道长皱了皱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两个亲生骨肉的身上,淡然的神色终是有丝崩裂,他默默地想,一个比一个不消停。
“祸乱将起,我偏要入局。”喻季灵眼皮沉重地合上,他得逞般轻笑出声:“大哥,多年前书院没有成为你的后盾,如今…你大可放心地往前去。”说完最后一句,喻季灵释然般地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喻勉看不出情绪地揽着喻季灵,片刻后,他将昏迷的喻季灵交给郎中,同冲虚道长一起坐在窗前,“齐连鹤还守在山下?”他问。
冲虚道长颔首:“这人功力深不可测,怕是能与大长老匹敌。”
喻勉觉得不对劲,“大长老不在?”
“陈郡谢氏的老爷子最近过身,他们二人自幼相识,情谊深厚,大长老自然是要送老爷子最后一程。”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喻勉冷嗤一声,不以为然道:“只怕是调虎离山。”
冲虚道长沉吟:“可惜晚了。”
“看来陈郡谢氏已经投靠太后了。”喻勉说。
冲虚道长颇为惋惜:“好歹是百年世家,终是成了权力的附庸。”
喻勉淡淡道:“时也,命也,人心对权势的渴望是乱世最好的补品。”
冲虚道长定定地望着喻勉,问:“这补品也有你的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