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松用一條毛巾浸了熱水,擰乾,先擦鄭千玉的臉,再捂熱他的手。
他變得很沉默,非常仔細地做這件事。他擦去鄭千玉臉上的一些灰塵,又用毛巾包裹鄭千玉的手指,從掌心到指根,再到指尖輕輕地捋,留下溫暖的濕潤。
在這樣的觸碰之中,鄭千玉感到他的無名指也戴著和他一樣的戒指。鄭千玉覺得難過——如果可以,他想自己幫林靜松戴上戒指。
如果命運不曾將這可怕的裂痕橫亘在鄭千玉的生命之中,他想,他會像十七歲自己所期望的那樣,永遠和林靜松在一起。
林靜松將鄭千玉的手捂得不再那麼冰冷之後,他竭力穩定自己的思緒和聲音,對鄭千玉說了他準備帶他前往洛杉磯的治療事宜。
他的手指仍時不時顫抖,無法完全止住。林靜松依然不能百分之百確認眼前活著的鄭千玉是真實,所以他一邊說,一邊緊緊抓住鄭千玉。這可能弄痛了他,但林靜松無法控制自己。
鄭千玉沒有立刻說自己要不要去,在夜最深的時候,他想去清洗自己。鄭千玉的身體沒有什麼大的異樣,他仍然可以走路,繼續他的生活,仿佛他不是第一次這樣,沒能了結自己。
而且,林靜松給予了他一個新的轉機。
哪怕之後百分之一的希望,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全是失敗與失望,鄭千玉都願意去嘗試。他品嘗這樣的黑暗太久了,失敗不盡然等同於失敗,只是回到原點。
林靜松無法離開鄭千玉,一步都不能。狹小的淋浴間裡,鄭千玉在他面前褪下自己的衣服,他的兩隻手浮出濃重的、可怕的抓痕,林靜松剛才幾乎是兇狠地按住了他。
他瘦削蒼白的身體上有幾道淤青,都是摔到地上導致。林靜松也脫了自己的衣服,和鄭千玉一起站到水下,他輕輕擦洗鄭千玉的身體,鄭千玉垂著眼睛,身體赤裸,只有一隻手的指節上戴著戒指。
水淌過他們的皮膚,熱氣氤氳。
鄭千玉知道他做得很不對,是這麼多年裡,他對林靜松最狠心的一件事。他只好在水流中輕輕牽林靜松的手指,進行一種微乎其微的補償。
他知道林靜松還處在恐懼之中。
林靜松哭過之後,只對他說了那些很少且很必要的話,隨後就是完完全全的沉默,一言不發。
他幫鄭千玉清洗完,又擦乾他的身體,連衣服都親手給他穿上。將鄭千玉抱回臥室,如此無微不至,卻又一句話不和鄭千玉說了。
在鄭千玉的記憶之中,林靜松從未對他生過氣,他們之間也從未冷戰過。
鄭千玉也確實未曾惹怒過林靜松——或許除了那次分手。此外,林靜松真的像一片夜晚的森林一般,安靜、幽深而穩定。
這件事真的觸怒了林靜松,還使他進入了失序和恐懼,林靜松的沉默讓時間都變得漫長了。
鄭千玉無法為自己辯護一絲一毫,他確實做了那件事。
誰也無法入睡,在深沉的黑暗與寂靜之中,鄭千玉總幻聽煙花還在升空,綻開,落下。聽到嗚嗚的風聲,還有自己動物般的那一聲呢喃。
以及林靜松的哭泣,林靜松的眼淚。
他的大腦不斷地重演這些,也許因為他自己也預演了很多次,他設想了很多種結果,但沒有想到真實的這一種。
就像他在一年前的那個時刻做下決定時,沒有想像過林靜松會這樣改變一切。如果沒有林靜松,他也許走不完這一年,他也許沒有這麼多猶豫,也許不會在失明的狀態下,竟再次品嘗幸福。
也許他不會像現在這樣,開始動搖。
「鄭千玉。」
他用戒指的那隻手,也抓住他的手。兩枚戒指碰到一起。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不要再做這件事。」
林靜松的話像從喉嚨里擠出來,他說得無比艱難,同時夾雜嚴厲、恐懼和請求。
「鄭千玉,你要答應我。」
夜的黑暗與視覺的黑暗重疊在一起,鄭千玉對於他只有想像。想像他的輪廓,他的表情,他的一切。
林靜松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緊,想逼迫鄭千玉答應他,想用一些什麼來交換他答應他,想示他以全部刻骨銘心的痛苦和愛,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要鄭千玉完全出於他自己的意志,來答應他這件事。
林靜松一直想捂熱他的手和身體,那個時候鄭千玉摸上去太冷了,讓林靜松想起都不住戰慄。
黑暗中,鄭千玉深深地嘆息。
「我答應你。」
在仿佛沒有終點的寂靜之中,他的聲音輕得仿若消逝在空氣之中,但林靜松會很緊地抓住他的回答。
他會用盡一切,讓鄭千玉履行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