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松無法向他保證一定會成功,他頭一回體會到準確的數字是如此冰冷,像一種會隨機出現的死亡。
鄭千玉不得不承受的失敗概率,也是林靜松不得不承受的可怕想像。
林靜松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回國了。在這兩天他仍舊和鄭千玉線上聯繫,林靜松沒有透露自己回洛杉磯的理由,鄭千玉也以為是比較要緊的工作,不疑有他。
鄭千玉的消息總是回復得很快,關心林靜松正在體會的天氣和品嘗的三餐,他沒有再說想念他,也不再催促他的歸期,這讓林靜松更想快點回去。
林靜松覺得心慌,毫無緣由。這種心慌連帶引發輕微的頭痛,讓他感到太陽穴和眼睛有些發脹。白天的時候他不得不稍微打斷李教授,站在研究中心的走廊里,給鄭千玉打一個電話。
鄭千玉的聲音沒有什麼異樣,他剛睡醒,說話的語調柔和而略帶沙啞,說沒發生什麼事,問他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林靜松否認了,說只是想聽他的聲音。
鄭千玉好像握著電話潛入了被子裡,林靜松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的聲響也因此變得輕而隱秘。
他對林靜松說,好好照顧自己,不用擔心他。
這種隱隱的心慌並沒有因為鄭千玉這樣安撫而平靜。林靜松想也許是因為他太在意鄭千玉可能會面臨的失敗,他要如何留下鄭千玉。林靜松一向是步步為營走向結果的人,但鄭千玉無法被量化進他的邏輯世界裡。他是林靜松所有感情波動的源頭,以鄭千玉為中心,林靜松的精神世界正不斷泛起漣漪。
當飛機還有幾個小時起飛時,林靜松在市中心的一家珠寶設計店取到他在四個月前定製的對戒。
要量鄭千玉手指的尺寸很容易,他總是睡得很沉。鄭千玉比幾年前真的瘦了太多,林靜松不希望他戴了會很鬆垮,尺寸務必準確。整個戒圈要重新設計,因為鄭千玉是個很漂亮的人,而且他很懂這些。
給鄭千玉戴上戒指,林靜松不想表露什麼目的或感情要求,鄭千玉可以收下,也可以摘下來,甚至可以還給他。林靜松不會說什麼,他只是想這樣做而已。
在店內的燈光下,戒指在水晶一樣的櫃檯折射著光芒,林靜松垂眼看了幾秒,想像著鄭千玉戴在手上的模樣。可惜他還要飛十幾個小時,但願趕得上那一刻。
戒指裝進盒中,放在一個袋子裡,林靜松帶著它走出店,提在手中感覺有特殊的份量。他打了一輛車,前往機場。
飛機在跑道上快速滑動,起飛時發出巨大的轟鳴。林靜松在飛行的過程中睡了兩個小時左右,夢見十七歲時的鄭千玉。
他看上去太小了,完全還是個小孩。心性也像個孩子,林靜松突然理解鄭辛為什麼會那麼生氣。鄭千玉趴在床上,對著電腦,和坐在桌前的林靜松說他發現了一個好玩的網站,可以給十年後的自己寫信。
十七歲的鄭千玉有很不切實際的幻想,他說他要問一些問題,說不定發出去就能收到十年後自己的回信。
「反正我收到十年前自己的信肯定會回復的。」他笑著說,在電腦屏幕後面只露出一點淺色的、柔軟的頭髮。
「你回復了,也只會發到當時的郵箱。」林靜松很理性的說。
鄭千玉:「試試嘛。」林靜松沒有再潑他冷水,因為鄭千玉不切實際的想法太多了,他喜歡鄭千玉,所以不會說讓他不高興的話。
房間變得很安靜,只剩下鄭千玉很快的打字聲音。林靜松離開了桌前,走到床邊,鄭千玉擋住了屏幕,不讓他看自己寫了什麼。林靜松便不再看,只是背對著他躺在他的身邊。
鄭千玉發完他的郵件後,兩隻手搭在他的身上,像只小狗一樣湊近,說:「你要不要寫啊,林靜松。」
林靜松翻了個身,面對著上方的鄭千玉,他臉上是很孩子氣的笑,眼睛像星星一般,吸引林靜松仰望。
一和林靜松對視,鄭千玉的表情就很生動。足以讓對感情那樣遲鈍的林靜松,也能知道鄭千玉很喜歡他。
林靜松本來不想寫這封郵件,但鄭千玉抱著他的手臂搖,說:「寫嘛,我不會偷看的。」
他實在太不擅長寫信這種事情,最終還是拗不過鄭千玉,花了兩分鐘思考,又用幾秒鐘寫了一句話。
鄭千玉:「寫這麼快?!」
林靜松已經發了,像在完成鄭千玉的任務一樣。他對十年後的自己實在沒什麼好說,如果是發給十年後的鄭千玉,可能想說的話會比較多。
當林靜松再次看到這封郵件時,他已經在洛杉磯了。在某天登陸了自己許久不用的舊郵箱查找信息時,這封半年之前發送的郵件就靜靜躺在那裡。
他只用了一個橫槓做標題,所以看到這封郵件的瞬間,林靜松並沒有想起它是什麼。點進去先看到網站的說明,再往下拉看到自己當時寫的內容。
十七歲的林靜松只寫了一句話:
鄭千玉現在在做什麼?
林靜松看到這句話時愣了兩秒,一瞬間品嘗到難以言喻的苦澀。他知道十七歲的自己並非問的是鄭千玉的事業或是其他,他只是那麼篤定自己十年後還和鄭千玉在一起,鄭千玉就在他身邊,要十年後的自己稍微轉下身,或抬一抬眼,看看鄭千玉在幹什麼。
飛機降落時,這個苦澀的夢延伸至清醒後的現實,混合著一直持續的心神不寧,使林靜松在機場匆匆攔了車,前往鄭千玉的家。
夜色深重,距離12點還有一個小時。林靜松在車上給鄭千玉打了一個電話,他沒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