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森:「是的。
「但這幾年,我覺得我需要一些改變。」
他解釋道。
又到了鄭千玉不敢繼續和他聊天的時候。倒不是因為葉森在有意觸碰些什麼,而是當兩個人的交集越深,就不免要提起過去。
鄭千玉總是忘記了這一點。
葉森對他的話題不避不讓,坦誠相待。當鄭千玉因畏懼而噤聲時,他也隨之沉默,甚至甘願成為一道界線,不讓回憶侵蝕、圍獵鄭千玉。
他們牽過手走過夏天的清晨。太陽和城市都剛剛醒來,鄭千玉聽到店鋪剛剛開門的聲音,車聲,自行車路過的鈴聲,還有趕路上學的學生的說話聲。他們經過鄭千玉的身邊,談論著期末和暑假。
鄭千玉還聞到早點攤的味道,他們停下,葉森低聲向他轉述菜單上的種類。鄭千玉上學時經常在上課前這樣買早點,連這樣的小事對他來說都是久違。
買了剛出蒸屜的包子,其實出門前已經吃過早餐,所以完全談不上餓,鄭千玉憑著手感掰了一大半分給葉森,有些燙,差點要掉到地上。
不過葉森的手就在下面接著。鄭千玉給自己留了一小半,兩口吃掉,又用發燙的指尖捏了捏耳垂,像兩個口袋裡沒什麼零花錢,所以如此分享早點的中學生。
他們的家離得很近,有時候早上從鄭千玉家出門,買了菜,走著走著回到葉森家。因為擅長下廚的葉森要洗手作羹湯,在他自己的廚房會更順手一些。
兩個家漸漸融合。洗手間備有對方的洗漱用品,鄭千玉的衣服晾在葉森的陽台,葉森的襯衫疊在鄭千玉的沙發上。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每個夜晚都要做.愛。
鄭千玉的身體比幾年前要更敏感,不知道他是體力下降耐力不足,還是失去視力使其他感官更發達。因為馬上要出差,鄭千玉在這方面沒有克制,他很纏著葉森,有時候白天就要。
要說鄭千玉以前和現在有哪裡沒有變,那就是他從不為有欲望羞恥。只是以前他是由愛生出欲望,現在好像是用欲望來掩蓋其他東西。
當鄭千玉掩蓋的需要越迫切,他展現出來的欲望也越強烈。
他知道葉森無法拒絕他。
除此之外,鄭千玉對於其他那些日常的相處也表現得很喜歡。他們沒有真正確定過關係,也沒有再提「驗證」的事情,只是像相處了很久的情侶,不用再煞有介事地確認彼此心裡的地位。
鄭千玉很喜歡連接他家到葉森家那條街道。在他的想像之中,這條街很美,路邊栽著高大而茂密的樹,在夏天裡植物的氣息芬芳而濃郁,烈日下遮擋陽光,投下一片清涼的綠蔭。
每次鄭千玉走這條街道,都在腦海中賦予它顏色,它是一條流動的、清澈的綠河。
鄭千玉還喜歡晚飯後和葉森站在陽台上吹風,不管是他家的陽台,還是葉森家的。日落之後,傍晚的風徐徐而來,輕吹去白天的暑氣,使人感到寧靜。
鄭千玉想這樣一起吹風的夜晚是一種並不厚重的幽藍色,它是摘取下藍調時刻的一抹顏色,既不十分雀躍,又不至於哀傷,只剩感慨,只有感慨。
葉森仍然在學油畫,一周去上兩次課,偶爾會在鄭千玉身邊練習。鄭千玉比較可惜的是他從未見過葉森的畫作,儘管葉森對自己的習作評價一般,因為鄭千玉無從想像自己從未見過的東西,所以就產生十分的好奇。
他有時候還是會畫那些立體的畫。聽說他的老師又教他幾種方法,但因為這次的圖形較為複雜,葉森想要自己練習到足夠好,才讓鄭千玉來感受。
鄭千玉對此有些哭笑不得,他對葉森的油畫老師產生些許同情,因為葉森是表面很認真,又不務正業的學生,還要他額外研究立體畫來教他。這只是因為他竟然想畫畫給一個看不見的人。
因為他如今在畫畫,鄭千玉那些有些不切實際的、對色彩的想像也會說給葉森聽。當他看不見世界的時候,失去視覺的丈量,他對世界顏色的想像不再受任何拘束,有時候連眼前人也是。他有時藏在樹影中,有時又浸在水裡,鄭千玉擁抱他,便是在擁抱自己的想像。
葉森也許能理解他的想法,也許不能,這不重要,因為人永遠完全無法體會他人的感受,即便他們已經親密無間。
重要的是,當葉森執起畫筆,鄭千玉願意相信,他們的想像再無隔閡,因為從畫筆流淌出來的畫面,對他來說有特殊的意義。
在鄭千玉臨行之前,葉森終於完成了那幅他練習許久的畫,正式讓鄭千玉再次觸摸。
這幅畫比以往要小,凸起的筆觸也更加精細,葉森很鄭重的用了內框繃了畫布,使之拿在手裡像一樣禮物。
鄭千玉很仔細地摸了那些乾涸的顏料紋路,摸了很久,這比上次的河複雜多了。
最後他道:「我不太確定,是一種花嗎?」
他好像摸到枝頭,還有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