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無可能。鄭千玉抱著過寬過長的外套袖子,在心底有些好笑地想著。
雖然這個展覽有一些互動裝置,但其實不是很多,也大都以視覺為主,和鄭千玉沒什麼關係。
不過,由於鄭千玉對克里姆特實在太過喜愛,一想到自己正身處於他的主題空間之中,他還是感到一種靈魂上的安適。
克里姆特是一個精神很豐盛的畫家,他不僅熱愛自然之美,更善於捕捉人性與情感之美,他是鄭千玉在畫畫這件事上的精神導師。
在鄭千玉一幅幅認識、解讀克里姆特的畫之後,他更覺得克里姆特像他的朋友。因為他在百年之前的用色、落筆和表達主旨,都可以讓百年之後的鄭千玉數次產生強烈的共鳴,並為之振奮,想要不停地畫下去,將自己對愛與美的感受以這種形式留在這個世界上。
在葉森輕聲的提示中,他們踱過《金魚》《達娜厄》《莎樂美》,還有《滿足》。
《滿足》是克里姆特很有名的一幅畫,也是鄭千玉很喜愛的。它的原畫其實是一處壁畫,畫了一對戀人正在擁抱的景象,他們緊緊依偎在一起,只有頭部的輪廓是鮮明的,其餘部分都淹沒在一堆絢麗多彩而閃閃發光的奇特紋樣之中。
葉森告訴他,展覽為《滿足》做了一個大型的裝置,是無數由一根根繩子串起的各色閃片,從高高的吊頂上垂下來,組成了《滿足》的畫面。
這些閃片相觸時會發出輕響,並不吵鬧,而像戀人擁抱時的低低絮語。
鄭千玉憑藉葉森的描述想像出畫面,在《滿足》的裝置下站了好一會兒。
鄭千玉聽到有女孩兒的聲音在討論:「你說他們抱著是因為要分開,還是久別重逢?」
她的朋友各自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鄭千玉聽得微微笑,他低聲問葉森:「你覺得呢?」
葉森思考了一會兒,答:「是重逢。」
鄭千玉:「為什麼?」
葉森:「如果是分開,我會用很灰的顏色,這幅畫顏色很多。」
鄭千玉覺得葉森其實不算一個很沒有藝術天賦的人,起碼他現在表達出一種對感情的色彩傾向,這很像小孩,也很直觀。
顯然葉森也想知道鄭千玉的看法,他沒有直接問出口,只是在回答他的時候輕輕捏他的手背。
「我覺得是分別。」鄭千玉道。
「在分別時擁抱,他們回憶起之前的時光,在這一瞬間迸發出來,所以會有很多顏色。」
對畫的理解是很主觀的,畢竟絕大多數畫家都不會特地解釋作品的用意。所以觀眾的每一種理解都很平等,不分孰對孰錯。
不過顯然葉森不是十分認同鄭千玉的這種解讀,他牽緊了鄭千玉,默默把他帶離了《滿足》的裝置前。
《阿特湖》的裝置也做得很不錯,有輕輕的、柔和的水潮湧動的聲音。據葉森描述,場地做了較大的投影,將阿特湖的畫面用光投在地面和牆面上,配合一些波動的效果,營造了湖面波光粼粼的感覺。
「葉森,你給我拍一張照吧。」
他們站在投影的邊緣之中,就像站在湖邊上,鄭千玉輕聲對他提出這個要求。
於是林靜松很慢又很小心地牽他到地面和牆的交接,也是湖的中央,那些湖光正好打在他的身上。
鄭千玉脫了外套給林靜松拿著,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林靜松後退到湖邊,拿起手機來給鄭千玉拍照。
他看著取景框裡的鄭千玉,他小小的,遠遠的在湖心之中,看向鏡頭,以及鏡頭後的林靜松。
在按下拍攝的這一刻,林靜松突然感到一種深深的痛楚,因為畫面里的鄭千玉看上去漂亮、健康,隱藏了痛苦。這完全就像他們從未分開的戀愛之中一次尋常、愉快的約會,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他想定格這一刻,可以粉飾所有讓鄭千玉難過的事情,又幾乎想快一些結束,因為鄭千玉看不見,一個人站得很遠,看上去很孤獨,林靜松要儘快回到他身邊。
他拍了四張照片之後就快步走回鄭千玉身邊,牽起他,身體貼得比之前要近。鄭千玉沒有察覺出什麼,他問:「拍得好看嗎?」
其實這對於他來說也沒什麼意義,只是難得有克里姆特的展覽,鄭千玉想留下點什麼。如果只有他一個人,他不一定能鼓起勇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