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在電影結束時走出了故事,卻又在生命結束時進入故事。
林靜松感到命運是一股巨大的、結繩般的力量,將A,將鄭千玉的生命與悲劇擰轉在一起。
這簡直不講道理,不是A多麼星光熠熠、人人喜愛可解,也不是鄭千玉多麼漂亮驕傲、鋒芒畢露可解。
如果命運有人格,這樣的人格一定是個黑不見底的深淵。
非常無力。熒幕的光在林靜松和鄭千玉的臉上躍動,林靜松在此刻不忍去觀察鄭千玉,這是他以前很喜歡做的事情。
鄭千玉在看電影的時候會有很生動的表情,仿佛他就是電影之中的一員,隨著情節的發展,深刻地體會他們的快樂和痛苦。
當這部電影結束的時候,燈光亮起。林靜松和鄭千玉安靜了一整場,林靜松未曾有聽到鄭千玉更明顯的呼吸,亦沒有顯露出什麼起伏的情緒。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鄭千玉。
鄭千玉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後背貼著座位,一動不動。
他的眼睛看上去像是乾涸的,但眼底兩道長長的淚痕,沿著面頰落下,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
鄭千玉臉上的表情甚至和哭泣、悲傷沒有任何關係。他只是靜靜呼吸著,抿著唇線,細微地克制自己發出和這眼淚有關的任何聲音。
電影的光照在他的臉上,使他的眼淚都成了一份莫測的美麗。
為了紀念A,此時開始播放一些A的過往影像,重映他的音容笑貌。
鄭千玉為此默默握緊了扶手,肩膀微微聳起,他皺起眉頭,忍耐一種洶湧的情緒。
葉森用手指輕輕放在他的食指上,他並不全部覆上鄭千玉放在扶手上的手,只是觸碰他細瘦突出的關節,傳遞一種細微的溫度。
鄭千玉閉上眼,眼淚像一道溫暖的河,沿著皮膚墜落。
第23章
電影結束之後,這一場的觀眾沒有很快離席,而是坐到片尾字幕結束,看完了A的紀念影像。
很久之後,觀眾仿佛晃過神來,從這個10年前的故事走出來,從A鮮活過的痕跡中醒過來,回到現實之中。
他們默默地起身,離座。有觀眾陸陸續續從鄭千玉身前的位置經過、離場,這也打斷了鄭千玉的情緒。
不得不結束,也不得不再次告別了。
鄭千玉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對自己的眼淚感到無奈,眨了眨眼睛,睫毛也濕了,垂垂地蘸著下眼瞼。
他感到十分狼狽,情緒又未能完全平復,想低頭用衣袖擦自己的眼淚,又想讓葉森等一下他。
手剛摸索著抬起,便被握住了手腕。鄭千玉以為葉森要走,道:「葉森,等我……」
開口便是哽咽,鄭千玉有些難為情。他努力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緒和眼淚,人可以一時沉浸在故事之中,但沉浸得太過太久,總顯得人是脆弱無能的了。
鄭千玉曾經並不羞於暴露情緒,因為他是健全的,於是人們認為那是鄭千玉才情的外顯,他過得自由而灑脫。如今一個眼瞎的人流淚,人們只會搖搖頭地惋惜——太可憐了。
不要……可憐我。
不要可憐我。
鄭千玉每時每刻都想對這個世界說,可惜真的說出口,又像是極不領情一般——你一個身弱眼瞎的人,除了順從人們的善良之外,還能做什麼?
鄭千玉抓緊了扶手。他這樣不正常已經很久,思緒總是混亂、爆炸性地繁殖,除了空茫就是深淵。
他不想再在葉森面前失控了。
電影院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周圍逐漸安靜下來。
但下一場放映也很快就會開始,鄭千玉不能在這裡等太久。他想先動動自己的手指,儘快讓自己的身體從這份僵直之中逃脫出來。
這個時候,葉森的手撫上他的臉頰。他用拇指,輕輕將鄭千玉的眼淚擦掉了。
他的動作很輕,並不帶著曖昧,或是可憐的意味。
只是體察到鄭千玉不願流淚,於是幫他拭去。
葉森指腹的皮膚是略硬的,這使他帶給鄭千玉的觸感並不柔和,反而顯得真實。正如他這樣闖入鄭千玉的生活,永遠只能通過機械音傳達的信息,還有他的沉默克制。
他用手指將鄭千玉最要緊的眼淚擦去之後,抽出紙巾。
葉森將紙巾輕輕按在鄭千玉眼淚蜿蜒出來的痕跡上,沒有多說一句話。鄭千玉的眼睛眨了眨,這次沒有眼淚再落下,他慢慢伸出手,接過葉森的手,自己將眼淚都擦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