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那些球,他也沒有碰,不是他不想碰,而是,他沒有機會碰。
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身邊突然圍繞了一群總玩那些球的人,他們會將那些球砸到他的頭上,將那些棍棒抽到他的背上,他們越來越像那些從雜亂街區走出來的黑影,操著混濁而惡劣的嗓音,沖他喊「hey bitch」。
那些曾經害怕到瑟瑟發抖的虐待,終有一天降臨到了自己的身上,曾經渴求的刀也即將要抵到他的脖子上。
害怕嗎,還是害怕的,但又沒那麼的害怕。
只是曾經奉念非強烈想要的死亡,閻弗生不想要了。
所以當他第一次沒有忍住揮出了拳頭,輕而易舉地將那個比自己高壯的傢伙撂在地上的時候,閻弗生也終於開始害怕到瑟瑟發抖了起來。
因為他似乎從自己的身上,看到了不該看到的影子,那無數次在奉念非的噩夢裡猙獰扭曲的影子。
閻弗生開始不再還手,開始遍體鱗傷,開始越來越少的說話,開始再也無法從閻卿淮的手風琴里,得到哪怕片刻的安寧。
於是他被帶去了一間顏色單調的房間,見到了一個看似精明和善,實際滿口廢話的心理醫生。
機械地聽著那人一遍又一遍地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然後機械地寫下他喜歡看想要看的東西。
然後日復一日地沉浸在終有一天會被縛上鐵銬的恐懼中,苟延殘喘,等待著自己或許會早一步被虐死在路邊的幸運到來。
直到那個猝不及防的噩耗,如烈雷一般猛地將他劈醒。
閻卿淮,那個喜歡拉手風琴,給予了閻弗生第二次生命的男人,死在了閻弗生十八歲的前夕。
他走得那樣匆忙,走得那麼倉促,閻弗生甚至都沒能見到他的最後一面。
棺槨在墓地下葬的那天,冰冷的雨夾雪浸透了閻弗生的衣衫,他躲在遠遠的樹後,看著寒冷濕黏的泥土,一點一點吞沒他昏暗世界裡的最後一絲光芒。
他終究沒有忍住,在人群散去後,踉蹌上前,呆呆地看著那冰涼的墓碑,一遍又一遍地質問為什麼。
為什麼該死的人沒有死,該活著的人卻離開了。
明明每天承受著精神與肉/體雙重折磨的人是自己,怎麼那個向來健康鮮活的卻先一步走了呢。
閻弗生不理解,不明白,他忍不住一腳又一腳用力地踢在墓碑上,一捧又一捧地刨著嶄新的墳土,試圖將對方惹到生氣,傷到心痛,讓他不得安寧,然後大吼大叫地起身朝他嘶吼。
可是閻卿淮是個優雅得體的人,他從來不會憤怒,更不會朝他嘶吼。於是閻弗生能等到的,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他跪在冰冷刺骨的泥土中,望著墓碑上新鐫的字符,突然意識到,這個世界上,真的再也沒有了那個給他起新名字的人。
他的身後也從此空空蕩蕩,沒有人能給他托底,給他撐腰,讓他任性地浪費嶄新的人生。
從今以後,這個世界的殘忍與野蠻,他真的都要獨自去面對了。
他孤獨極了。害怕極了。
他忍不住地嚎啕大哭,感覺自己又變成了那個無依無靠,無家可歸的奉念非。
那一場雨夾雪在異國的大街小巷裡飄了整整三天,哭昏在墓地中的閻弗生被人送進醫院裡時,正是雪飄得最狂烈的時候。
但等他退燒醒過來後,雪已經停了。
醫院的窗台上擺放著一個很小的聖誕樹,閻弗生才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了十八歲,毫無準備地變成了一個大人。
走進房間裡的陌生男人,從文件包里掏出了一封信。
閻弗生打開了信封,裡面只寫了兩行字。
「念非無非,弗生已生。」
「別在他人的眼裡嘴裡做人,要在自己的心裡做自己,找不到路時,就找心。」
伴著信件遞到眼前的,是厚厚的一沓文件。
「閻先生沒有丈夫,按著閻先生的意願,財產將會在您和他的兩個子女之間劃分,且閻先生叮囑您務必不要拒絕……」
閻弗生聽著律師專業而平靜的聲音,看著那兩年前就立好的遺囑,如死水般的心突然猛烈地抽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