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卿淮的話讓奉念非心動了,他停下了抽菸的動作,第一次轉頭認真地看了眼身後的男人。
然後奉念非就愣住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那樣的男人。
那種即便身處在淫/糜污濁中,仍然全身都在發光的男人,那種好像生來就令世間所有凡俗都黯然失色的男人。
「好。」
奉念非下意識點了頭。
於是大約兩個月後,奉念非就坐上閻卿淮開到店門口的車,真地跟著他出了國。
那是奉念非第一次坐飛機,他不知道閻卿淮是通過什麼手段讓他坐上的飛機,但當看到熟悉又陌生的高樓與城市在身下疾速縮小,看著窗外騰繞密布如臨仙境般的雲層時,奉念非什麼都不好奇了。
他透過那方小小的機窗,一眨不眨地盯著外面,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們在地上仰頭看到的烏雲密布,背後都是如此瑰麗而震撼的極致美景。原來那些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陰雨連綿,雪虐風饕,其上的陽光是如此溫暖而明亮,天空是如此的純淨與蔚藍。
他開始忍不住想,人死後的靈魂安置處,是不是就是這個模樣。
下了飛機,奉念非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這裡沒有熟悉的面孔,沒有不停轉播的新聞,甚至連能聽懂的語言看懂的文字都幾乎沒有。
每個人都來去匆匆,好像根本沒人在乎他到底是多長了一個鼻子,還是殺了人。
奉念非感覺自己像是剛從母羊肚子里出生的小羊,不會跑也不會叫,只機械地跟著身邊還沒認識幾天的人往前走。
閻卿淮沒有告訴奉念非應該去哪裡,要做什麼,他看上去似乎很忙,下飛機後就接連坐車轉了好幾個場合,奉念非就只能不發一言地跟著他到處跑。
跟著他走進高聳入雲,全是玻璃圍成的大廈,跟著他接受無數往來者的頷首與敬意,跟著他踏進門比萊江市夜總會大門還寬的辦公室。
然後呆呆地站在旁邊,看著他嘰里咕嚕地吐一堆他聽都聽不懂的怪語,接過一本又一本冊子,劃下同一個凌亂又飛揚的符號,然後喝著奇苦無比的怪東西讓他自己到處轉轉。
奉念非哪兒都不想去轉,陌生的地方讓他生起天然的防備。他只挪到牆邊,看著巨大沒有銜接縫隙的玻璃,忍不住在心里猜想這玻璃得有多重,吊機要怎麼才能不磕碰地將玻璃吊上來安裝,安裝的時候會不會有農工不小心掉下去丟掉性命……
這麼想著,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縱橫交錯如蚯蚓般的道路,往來紛繁如螞蟻般的車流,和那些高低起伏一眼望不到盡頭卻皆在腳下的高樓大廈,他突然感覺有一股強烈的熱流,從心口躥了過去。
生而仰望的人,怎麼會知道烏雲之上的太陽更大更圓,又怎麼會知道,原來一個低頭的俯視,竟可以讓人這麼的血脈僨張。
當不得不從窗邊離開的時候,奉念非那想死的心,第一次生出了異樣的波動。
在見過了無數白皮藍眼的男男女女後,他再次跟著閻卿淮的腳步,走進燈火通明,珠光璀璨的大樓。
看著那遠比萊江夜總會最好的酒還要昂貴幾倍的酒液,被像水一樣倒進一個又一個杯子里,甚至被人抿了一口後就嫌棄地推到旁邊,換了另一盞色澤更別致的杯子。
看著那比萊江夜總會內最漂亮的小姐少爺還要精緻十分的洋娃娃,毫不在意他鞋底污泥地在他身邊或起或坐,或溫柔或嬌艷,笑得那樣甜美又真誠。
看著那一沓又一沓的百元貨幣,在箱子里來回交換,然後變成牌桌上碼放齊整的各色籌碼,輕輕一推便是幾皮箱。
看著那見都沒見過的巨大龍蝦與螃蟹,出現在漫長如走廊般的桌子上,兀自散發著誘人的色澤與香氣卻無人問津。
看著那紅色頭髮黑色嘴唇辨不清男女的人,不以為意地將什麼時候不小心弄死了什麼人的可怕事情,當做談資在人堆里說起,周圍的人都聽過即過,毫不在意,甚至下一秒立馬笑容開懷地聊起更誇張過分的醜事。
又看著那不遠處的角落裡,有人不知因何事被人按在地上暴揍,鼻青臉腫地砍去手指,甚至被硬生生掰斷了骨頭。
然後他們走出那棟紙醉金迷,燈火通明的大樓,坐著閻卿淮那輛又高又長的黑色車,來到一片路燈昏黃,四處雜亂,音樂震天響的街區。
看著手腳細瘦,面布血瘡,形如枯槁的人到處遊蕩。
看著一個面孔模糊的身影從眼前閃過,隨後一群膚色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壯漢怒吼著追逐,然後將其包抄在角落,扯去他的褲子,將殘忍而可怕的虐待施加在他的身上。之後無數的匕首扎進又抽出,粗長的鐵棒抬起又掄下,直到那身影一片血肉模糊,憋掉的頭顱從脖頸上掉了下去。
「還想死嗎?」
突然響在耳邊的聲音,在昏暗中如同惡鬼,嚇得奉念非渾身一抖。
「還想死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叫司機開門,把你放下去。」
閻卿淮看了眼趴在窗邊微微顫抖的奉念非,又看向不遠處轉出拐角的人群,「他們很樂得當別人的刀,絕對不需要你揮拳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