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錯,便覺百行皆非——」
「哦!一念錯,便覺百行皆非,防之當如渡海浮囊,勿容一針之罅漏。萬善……」
萬善全,始得一生無愧,修之當如凌雲寶樹,須假眾木以撐持。
奉念非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句刻在骨子裡的話,只是當他呢喃著囈語從夢中醒來時,映入眼帘的卻是母親懸在房樑上早已冰涼的身體。
他都還沒來得及失聲痛哭,本該緊鎖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撬了開,激憤的人群像洪水猛獸般朝著屋內狂涌。
「狗雜種!」「禽獸不如的東西!」「禍害!」「殺人犯!」「惡魔!」「地獄的惡鬼!」
十幾歲的孩子被嚇得渾身發抖,下意識翻下床躲進了儲藏室的地窖中。
「殺人兇手的婆娘上吊死了!」
「他還有個兒子呢?」
「殺人魔頭的種也是潛在的禍害!」
往來奔涌的腳步聲像劈天的驚雷,一波又一波炸響在頭頂上。
奉念非躲在陰暗閉塞的地窖里,渾身止不住地哆嗦,豆大的汗珠浸濕了他的後背,四周渾濁而憋悶的霉味從鼻間侵入肺腔,看不見的威脅與兇險,肆無忌憚地從每一個毛孔鑽進他仍舊稚嫩的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驚雷褪去,一切恢復死寂,他仍舊不敢爬出地窖。直到疲倦侵襲了他的大腦,致使他無數次昏了醒醒了昏,直到他再也無法承受住飢餓與乾渴,不得不從裡面爬出來。
母親的屍體早已不再,家裡像是被蝗蟲侵襲後的莊稼田,慘不忍睹。
奉念非站在空蕩蕩的房子裡,在又一次被飢餓的寄生蟲啃咬了身體後,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沒有家了。
擱置在櫥櫃中的饅頭早已長了菌斑,可餓到了極致的孩子無暇顧忌,雙手並用地往嘴裡狂塞,狼吞虎咽地往肚裡吞咽。
咔噠的推門聲驚到了飢腸轆轆的男孩,他猛地回頭,乾澀的饅頭噎住了他的喉嚨,面色憋得通紅,卻仍瞬間撿起了腳邊的砍刀。
「孩子,你別害怕。」
村子最末頭常年寡居的老奶奶,從門外的黑影里悄悄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個布縫的袋子。
老婦人將袋子打開,露出了裡面的乾糧和雞蛋。
「那天你從屋後爬進來我看到了,我看他們走出去沒帶著孩子,就猜到你可能還在屋子裡。」
老婦人將口袋放到了靠近他的地上,「你吃點吧,吃飽了就離開這裡,村里你是待不下去了,一人一口唾沫就把你給淹死了。」
死面的餅子看上去有些干,但過了油還摻著蔥花,在空氣里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十幾歲的孩子受不住地拼命吞咽口水,胃囊在昏暗中嘰里咕嚕的拼命響。可恐懼像毒蟲,在不知不覺間蠶食了他的天真與單純,催著他一夜長大。他死死地攥著手中的砍刀,將鋒利的刀刃直衝著大風一吹就會倒的老人。
老婦人並未因他的戒備而感到冒犯,反而無奈地嘆了口氣,「大人造的孽就該大人去承擔,跟孩子無關,孩子都是娘的命啊……」
老婦人不知想到了什麼,心疼地哽咽了起來。
奉念非抻著脖子用力吞咽了下始終卡在喉嚨里的饅頭,淚水從眼角滲了出來。
「我的軒兒啊,你吃完了,還從屋後爬出去吧,這些天總有人來偷東西,保不准你從前門出去被人發現。」
老婦人抹著臉上的淚,「出去後摸黑往咱家方向跑,咱家後頭有條枯水溝,你還記得吧,順著那溝一直往南,跑出這個村子。跑出村子就好了,沒那麼多人認識你,你找車站也好求人也好,離開這個地方吧。雖然外面人生地不熟,壞人很多危險很多,但保不齊能求條生路,總比在這裡被人不知不覺打死了的好,啊。
「你別害怕,娘回去給關老爺上香,他會保佑你的,啊,你要好好活著,你得好好活著,你是娘的命啊。」
老婦人絮絮叨叨地說了很久,臉也擦了很久,然後靜悄悄地消失在了門外的黑夜裡。
奉念非望著那一團蹣跚的黑影消失在視線里,哐當一下扔掉了手中的砍刀,手腳並用地爬到布袋前,像狗一樣將頭埋在裡面狂啃了起來。
過了油的蔥花死麵餅真的香,奉念非感覺自己從沒吃過那麼好吃的餅,他邊吃邊無聲地嚎啕大哭,流到嘴裡的苦澀鹹水,終於浸透了那卡在喉嚨里的干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