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它出現在某些特定的人身上時,就變成了一種強烈的、瀕於死亡的能量,一種大開大合、酣暢淋漓的張力,一種無論你如何拼命掙扎都無法逃脫掌控,輕易就被打破迷夢穿透心防的震懾感。
當敬雲安從階梯高處一步步走下時,閻弗生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種難以言喻的力量。
仿佛那透進窗棱,打在他身軀上的每一縷朝陽,都是為他量身定製;那擦過窗沿,撩起他額發的每一絲南風,都是為其相體裁紉。
以至閻弗生的視線,無論如何都難以從來人的身上移開。
那雙排扣戧駁領的三件式西裝,緊緊包裹著精瘦有勁的腰身,隨意搭在臂肘的外套,掩蓋了幾根突起的青筋,卻在行走之間不停觸碰著飽滿勻稱的大腿,以至襯衫夾的痕跡在薄薄的西褲之下,顯得那麼欲蓋彌彰。
精緻的皮鞋經過時留下了幾聲曖昧的迴響,似是引人順著完美的小腿曲線向上探索,直到瞥見那聳動挺翹的臀,似一隻蠢蠢欲動的蜻蜓,忽閃著透明卻堅韌的雙翅,張揚著自身的魅力,卻內斂著原始的美麗。
在窗外橡樹葉唰啦啦躁動時,那股被半長發覆蓋的淡香,自頸後徐徐散開,輕幽不易察覺,卻又難以忽視。
咔噠一聲輕響,走到講台前的人放下書本,打開了投影。
在幕布緩緩降落的時間裡,他輕撫過每一縷垂落得恰到好處的額發,調整過象徵著一絲不苟的金絲邊鏡框,在投影燈打在臉上前,向著台下的每一個人,吐出那句儒雅又得體的「同學們上午好」。
那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呢,閻弗生忍不住盯著那人在陽光下顯得淺淡而柔軟的髮絲,像是在欣賞一幅舊時光中的油畫,再是灼目的晨暉照過去時,都是那麼的朦朧,溫柔,似一抹不染纖塵的美人像。
然而他那銳利的直覺卻在告訴:那精緻的衣冠,完美的皮囊之下藏著的,是最不堪入目,不可告人的欲望,是一種矯心飾貌,不能擅闖的危險。
任何人都不該輕易靠近,但閻弗生不是「任何人」。
這會兒見到廬山真面目,閻弗生才明白,為何宋施維會那樣嘆氣,又為何難得的上午大好時光里,如此寬敞的教室內,坐滿了最該是被夜生活消磨到懶癌晚期的人們。
「上節課的作業,大家都做了嗎?」
講台上的人將襯衫輕輕卷在小臂,露出了手臂肌肉群上那先前被遮擋的青筋,臂起手落間,緊束的袖箍被飽滿的二頭肌撐開又收縮。
此起彼伏的肯定回答,令人欣慰,「那我們就針對上節課的作業話題討論討論……」
屏幕上出現了幾行字,閻弗生抬頭望去,是他無比熟悉的語句。
「親愛的薩戈多斯:我好像已經找到了傳說中的愛之城。
「親愛的菲列德蒙:請問那裡遠嗎?
「親愛的薩戈多斯:遠,我走了很久的路,但也不遠,因為我即將到達。
「親愛的菲列德蒙:那真是太好了,祝你好運。」
「菲列德蒙到底是否尋到了愛之城。」
話音一落,四下開始嘈雜,或贊同或否定的聲音此起彼伏。
敬雲安揮手示意了安靜,將贊同與否定分為兩派,各選出了幾名學生代表起來闡述觀點。
贊同者認為最直觀的證據是菲列德蒙的信函,愛之城就在即將到達的不遠方,儘管來路漫漫,但心中有信念就會到達。
否定者無非也是從字眼中抓論點,「好像」與「傳說」顯然太過似是而非,連愛之城都是薛丁格的貓。
文學從來見仁見智,敬雲安無法為學生們指定一個準確的答案。
「那教授自己心中持什麼觀點呢?」有學生問。
敬雲安思忖了片刻,「我初次閱讀時,持否定,但再次閱讀時,持贊同。」
「為什麼?」
「愛是個龐大的命題,愛之城的存在就像我們研究數學時常會思考,數學的盡頭是什麼,數學又是否有盡頭,盡頭又該如何去定義。這些龐大的問題,我們一時無法給出解答,但我們可以不斷地探索,就像我們學習高等代數,研究N元線性方程組的解法,探討解的情況,提出係數,形成矩陣,消元,得出準則……愛與數學乍聽像是風馬牛不相及,然而歸根結底,都是一種抽象結果。」
「人的生命有限而知識無邊,我是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就像剛才那位同學所說,前路漫長曲折,心中總得有信念。」
「嘁。」
那聲嗤笑在話音落下後,在安靜的教室內,十分刺耳。
縱然講台與之相隔甚遠,敬雲安還是一下便捕捉到,更遑論台下的學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