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螢死的那天,就在三天後的一個晚上。
那天我們照常談話,聊一些有的沒的東西。
他問我我為什麼叫零號機器人,我說我不知道,那就是按生產日期的序號排的,我的代號是「0」,也就是我們公司最初始的一批機器。
他說,這可真沒勁。
我就也問他,他為什麼叫螢。
他說,他剛出生的時候,正在媽媽懷裡大哭,他的媽媽正在給他講故事安慰他。
結果恰好從窗戶外面飛進來了一隻螢火蟲,一下子飛進了他的嘴裡。他就一閉嘴,咕咚一下咽下去了。
恰好他媽媽正煩心,不知道該給他取什麼名字,看到這一幕之後——
螢:「所以我就叫螢。」
「……」我說不出來話,趕緊閉上了嘴巴。
「你覺得很荒謬很好笑是吧。」
「嗯。」
「不許笑!」
「嗯,不笑,」我一本正經,「哈哈哈。」
「小陵,你真該死啊你。我都沒有笑你,你居然來笑我,我不和你說話了!早知道不告訴你了!」螢氣得直接翻過了身去。
「嗯,哈哈哈,」我實在是忍不住了,他越這樣我越想逗他,問,「那螢火蟲是什麼味道的?」
「這么小的事情了,我怎麼會知道!反正肯定不好吃!我早都忘了!那都不是人吃的東西!」
「哦。可再難吃的你也吃過啊。蛇,青蛙什麼的你都吃過,連皮都沒剝。」
「……」螢深呼吸了一口氣,又暴躁了起來,「你以為我想!我就是我那就是!算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反正……我不知道它是什麼味的。可能早都爛在肚子裡了吧,可是我總覺得,它在肚子裡奇面安家了。小時候我媽把這件事告訴我之後,我總是夢見它在啃我的胃,還在裡面生了好多好多小螢火蟲,噁心死了。每次一想起來我就胃疼。」
我知道,螢火蟲是不可能在人的胃袋裡生存的,它們估計早就被消化掉了。
但又為什麼會總是夢見呢?
我思量道:「心理作用吧。」
「應該是吧……」螢說,然後又開始抱著自己的腹部,抽搐起來。
好像說到什麼,就應驗了什麼。
看著他這樣,我也只能惶然無措了,期待著他趕緊像之前那樣快點好起來。
可惜這次,並不是……
(畫面黑屏,只有我的聲音。)
他先是開始渾身抽搐,然後開始在地上打滾,把衣服都弄得混亂。
接著……是滿頭大汗,臉色發青,口吐白沫,雙眼翻白。
一切臨死之人的慘狀,都出現在了他身上。
他過去,曾經那麼渴望給我留下一個好印象,有什麼病痛都是自己忍著,不讓我看見。
但是他終究還是失敗了,沒有忍住。
讓我看見了他最狼狽、最痛苦的模樣,記住了他的呻。吟。
(他是個好面子的人,那份記憶存留在我的記憶里,我不會把它拿出來給大家看。
(所以在這裡,它是黑屏。)
臨死之前,我抱著他的身體,竭力地想要按住他,不讓他動,好像這樣他就能不那麼難受了。
他也盡力地去抱住我,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攀向我,叫我的名字。
「小陵……我好……我想……」
他還沒有說完,然後——
太陽便落山了。
遠處橙黃色的落日終究降到了山巒之間,漸漸失去了它的顏色。
那些從它身上散發出的光線,都在慢慢地收束,變短。
它所染紅的天空也慢慢地開始消失,變淡,變小。
背對著它的,那些沙丘的黑影,開始逐漸向著落日爬了過去,越來越長,越來越長。
到最後,整個沙丘都變成了黑色。
太陽落下了。
他的手落下了,從剛才的掙扎,變成了靜止不動。
他很安靜,很安靜地躺在我懷裡,就像是他們宗教故事裡,安睡在長生佛母懷裡的佛子一般。
原來那充滿紅血絲的渾濁眼球徹底閉上,只有卷翹的睫毛,對著天空直豎著,像兩朵散落的太陽花。
而我抱著他,低頭看著他慘白的臉,一動不動,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