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話越來越少了。
有時候我背著他,他在我後背上,很久都不說話。
他是個故事家,明明是個很多話的人,但我感覺他現在越來越平靜了。攬著我脖子的雙手,力氣也越來越小。
當我背著他走在月夜中的時候,恍惚間會覺得,他是不是在我後背上睡著了。
可我走路並不是四平八穩,那麼顛簸,他怎麼會睡著呢。
……
白天,我會讓他靠著我。
雖然知道他有一個可以遮擋灼熱光線的黑袍,但我還是堅持站在他和太陽的中間,想為他遮擋一點陽光。
並讓他的腳翹起來,儘量不碰到骯髒的地面,否則他腐爛流膿的腳底再也不會好了。
晚上的時候,我就繼續背著他走。
那時候,我會無比慶幸自己是個機器人,無論上多久,身子都不會疲乏。
……
「如果我們遇到綠洲就好了,在那裡有很多的樹,你可以在樹下休息,不用擔心被太陽曬到。還有很多的水,你可以洗澡,還可以洗洗你的腳。我會跪下來,幫你洗……」
我又開始說夢話了。
我發現沙漠確實有奪人心魄的力量,能讓人產生幻覺。就像中了海市蜃樓。
即便像我這樣的機器人,也會被迷惑到,總是開始做白日夢,夢到綠洲,夢到充滿人群的部落。
「嗯。」
他還是答應我,慢悠悠地,就單單的一個字,不願意再多說。
他好像很累的樣子,連呼吸都開始疲累。
「你是不是很久沒洗澡了。」我突然想到,這裡面沒有地方洗澡,就算他的立體下拉條裡面有水,也經不起這種浪費。
水在沙漠裡,是很奢侈的東西,能夠用來潤潤嘴唇就已經很不錯。
「嗯……」他答應,終於反問,「怎麼,我身上很臭嗎。」
「不是,我是個機器人,沒有嗅覺程序,聞不到味道的。但是我想到,如果這裡不是沙漠,而是其他溫濕的地方,那你的身上估計有很多跳蚤了。跳跳跳的。」
「哼。」他笑了,估計覺得那個場景很有趣,「那你可以幫我捉跳蚤嗎。」
「當然,我反應很快,也許我還能用雷射切斷它。」前提是不傷害到你的情況下。我默默地想著。
「那就拜託你了。小陵。」他卻提前感謝我,彷佛那就是我們倆待會要做的事情。
「嗯。」
……
我們這樣說著,接著在沙漠裡走。代表我眼睛的兩個燈,發射出白光,照亮眼前蒼白的路。
月光和地下的白光同樣相趁,涼颼颼的。
其實我可以用紅外線感知到這裡的地圖,並不需要開啟什麼手電筒,那個東西很費電。
但我感覺,他會害怕。
我聽說人類都是害怕黑的,因為黑暗,就代表著未知。
這個夜裡的燈是給他開的,即便我不知道他的黑袍能透多少光進去,他到底會不會看見。
「今天,你還沒有給我講故事呢。」我跟他說,想要可以喚醒他。試探一下他是不是睡著了。
「……」他沉默著,但我知道他動了。
原來他正把頭靠在我的右肩上,現在抬起來了。我的肩膀便空了。
「第六天,該是第六個故事了,第六個故事叫什麼,它是誰的故事。」我很好奇,趙如冰死後,她的靈魂到底又傳到誰身上了。
這些故事家真是厲害,一直傳傳傳傳個沒完。
普通的家族,是用血脈和基因往下傳遞的。那是被動的,是生來就無法改變的。
人生下來,爸爸是誰,媽媽是誰,都固定好了。
他們只能決定自己的下一代,跟誰結婚,跟誰生孩子,卻無法決定自己的上一代。
那是一種生理上的傳遞。
但故事家不一樣,他們可以雙向選擇,既可以選擇接受誰的靈魂,又可以選擇把靈魂寄託給誰。
既能選擇源頭,又能選擇下游。這是靈魂的傳承,也是真正的自由。
我很喜歡這種自由的傳承。
而在故事王國以外的地方,我從來都沒有遇見過。所以我總是迫不及待地纏著他,讓他給我講訴更多。
「第六個傳人到底是誰,你還沒有告訴我呢。」我又催促著問他,「想必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
「不,是個不成器的人。」可是他卻這麼說,「吃掉趙如冰靈魂的第六個傳人,就是我。」
「我是個畫家。
「小陵,我的名字叫作,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