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這老頭可沒覺得泡麵不健康。
於是我從冰箱下面的箱子裡,掏出一袋泡麵,等不及煮的時間,直接用雙手隔著袋子暴力捏碎了,撕開袋子,扔在嘴裡嚼。
「嘎吱——嘎吱——」
我坐在沙發上,讓乾脆麵在嘴裡咀嚼著,發出響聲。不怎麼好吃,且味道很乾。
在我面前,是空蕩蕩的黑色電視機,裡面的視頻軟體都沒有會員費,看不了什麼影視,所以已經好久沒有打開過了。
只像是一個黑玻璃鏡子一樣,映照著我的樣子——
暗紅色的校服,瘦削的身材,佝僂著腰,臉色難看。好像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我們過去的那個家,曾經很大很大,黑色電視柜上面還擺著我們一家三口的照片。
而現在,家從兩百平方的別墅,變成了四十平米的公寓,電視變小了,再也沒有開過,電視櫃從白色變成黑色,曾經擱置在上面的那張照片,也再也沒有拿出來過了。
「小少爺晚上要吃什麼?」十年前,那個女人曾彎腰,摸摸我的頭。
而從我當年的身高只能看見她搖晃的米黃色紗制裙擺,像一幅飄動的宣紙。
「龍蝦!」
「好。媽媽打電話讓你紅叔給家裡送點海鮮過來。等著吧。」
……
好餓……
好餓啊……
現在,我拚命地把泡麵往嘴裡塞。不覺得飽,只覺得塞得很難受。
奇怪的是,吃了兩袋乾脆麵,喝了一大杯水,卻依然沒有任何飽的感覺。
彷佛我已經失去了「飽」這種感受,肚子還是乾癟到發出響聲。
我捂著肚子,一下子躺在沙發上,眼皮下垂,逐漸模糊。
我爸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我抬眼皮,看了一眼時鐘,發現已經下午七點。
我爸平常送外賣要送到九點鐘才回家,還有兩個小時。即使他回來,我也根本指望不上他。
我又走到電視機下面的柜子里,掏出一個麵包,塞進口中。大口朵頤,竟然三兩口就吃完了。
像一隻飢餓的獸。
餓得昏天黑地的時候,我在想,現在這個時候,學校應該吃晚飯了。
而我不在,小黑鳥老師也就有了晚飯,她應該不會再忍飢挨餓了。
……
「啊——」
「嘔——」
突然間,肚子難以想像的脹痛了起來,但這次我能感受到,不是因為餓,而是因為太撐。
胃部像是突然感受到我剛吃進去的兩袋乾脆麵、一杯水、一袋麵包一樣,肚皮直接鼓了起來。
它們在胃裡擠壓著,競相從食管開始往上跑。
上一秒還餓得難受的我,下一秒就撐得要死掉。我直接一口沒忍住,在地板上吐了出來。
「嘔——」
難言的臭味從房間裡蔓延開來,我快步衝進廁所里,抱著馬桶開始摳嗓子眼。
……
……
身後的門發出異動。
伴隨著開門聲,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從外面走了進來。
能聽出來,是我爸。
「爸,我不去上學了。這個學校有古怪!那裡的人都不正常!再呆下去我要瘋了!」
吐出來飯之後,感覺好多了。
我從地上站起來,擦了一下眼角都生理性眼淚,在洗水池那邊洗了洗臉,跟他吼。
卻反常地沒有聽見他斥責我的聲音。
這還沒到下班的時候,今天他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我不耐煩地從洗手間出去,一開門,就看見沙發上那個亮黃色的外賣工作服。
曾經那個回家就癱床上不起的魁梧男人,現在脫下鞋子,雙手抱著自己的右腳,面目猙獰蒼白,咬牙嘶著氣。
隱隱有紅色的液體,從他的腳縫隙里流出。
我聲音顫顫巍巍地,走上前:「爸……你腳怎麼了?」
他拜拜手,沒有看向我,從紙盒裡隨便抽出來兩張紙,捂在腳背上。白紙瞬間被紅色血液浸透,軟囊囊的。
「沒事,送貨的時候,跟別的車撞了。」
我蹙眉:「那,你去醫院啊……」
「算了,小事,別給平台找事了。再說了,哪來的錢啊,剛給你交完學費。」
我看見他一瘸一拐地光腳踩在地上,然後去電視旁邊的紙盒箱子旁邊蹲下,翻東西,大概是在翻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