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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完廁所回來之後,看見候機室的一面玻璃窗。

真的是蔚藍色的,被各個小柵欄,分割成了一個個藍色小長方形。照得黃木地板透亮。

一排排座椅,兩兩相靠,人們三三兩兩,在上面,或者玩手機,或者聽歌。

或者跟公園的流浪漢一樣,乾脆找了個人少的地方,不管不顧自身形象,就那麼直接橫著躺在上面,睡覺。

但世嬋不同。

她拿了一個平板計算機,在看。

人們外出的時候,要不就是帶手機,方便。要不就是帶筆記本,用來辦公。

我們模特這行的工作,都在我們自己身上,從上到下——髮型、妝容、衣服、鞋子。

總之,我們帶個自己和手機就足夠了。其他的具體銜接工作會交給助理來做。用不著帶筆記本,更何況平板計算機。

可她就那麼看著。

在椅子最邊緣的角落,靠窗,那裡只有她一個人。

那個電子的東西,在她纖細的手腕上,顯得真的很大。大到幾乎填滿整個窗格。

「你在幹什麼。」我走過去,問她。

那天她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白西裝,幹練又簡潔。

她抬頭,我看見上面竟然是外文,然後坐在她身側。

「看這個幹什麼,你不是看不懂嗎?」我問她。

「沒事,看不懂才要學嘛。」她說,然後還用電子筆,把其中一個單詞用給紅色的印記圈了起來。

像是在做筆記,還真是在學習。

「現在學……」我哼笑一聲,「那不會太晚了嘛。你這個年紀,你又不考試。」

我過去,攬著她的肩膀,告訴她,那個單詞的意思是:進步。

我以為她要故意任性地曲解我的意思,說我是不是嫌棄她老,結果她說:「正因為不會,才要學嘛。公司里數我的外文最差了,上次看見一個外國人,人家給我打招呼,結果我聽不懂,我都不敢張嘴說話,還被誤會是高冷了。」

她嘆了口氣,覺得很丟臉很懊惱的樣子,垂下眼睫毛。

她鼻頭圓,眼睛圓,臉也平整,做那種表情就跟一隻小熊一樣,真的有點好玩。

我就在心裡悶笑。

「那你繼續學吧。我不打擾你。」我捏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後戴上耳機,往右邊竄了兩個座位,自顧自聽歌去了。

當然,音樂的背景是她。

蔚藍色的長方窗格上,外面藍天如海,散發著平和的光。

她一襲白衣,坐在窗戶前,就像是一個小小的白色小帆船,航行在那藍天之上。

耳邊,熟悉的音樂響起:

「You are the boat that carry me through the waves,and you are the harbor.」

能帶我劈波斬浪的帆船是你。

港灣亦是你。

……

我最開始和世嬋表白的時候,只是荷爾蒙的剎那衝動,並沒有什麼深謀遠慮。

那時我從沒想過和她結婚。尤其是在知道了她被別人包養過之後。哪怕她是生活所迫身不由己。

但老實說,想起來,有點,膈應。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男人的劣根性,總覺得自己嚮往的東西,被別人當做一件商品擁有過之後,就會瞬間覺得很貶值,很不想要了。

除了我,她也是。

她也認為那是她人生無法避免的污點,而且從不加掩飾。

但表白之後,我們從來都不拿這件事出來說,我也不會主動去過問。

我一開始就是喜歡她,由內而外的生命力。喜歡她對我打招呼,叫我一聲哈魯尼,告訴我哪家餐廳好吃,問我有空要不要一起去吃吃看。

一開始覺得,她在一裙宛若被工作和生活打壓的沒有一點生氣的行屍走肉之間,過於活力四射了,實在有點與眾不同。

但是現在才知道,她太不同了。

她的生命力不是在她活潑的性格之上,而是由內而外散發而來,就長在她的每一寸皮膚之下,有一種很古怪很寧靜的香氣。

很多人,在二十歲畢業、工作、結婚這人生三個大門檻之後,就徹底定了型。

他們追求「固定的車房資產」、「穩定的工作」、「有數目的工資」、「養老保險金」,要花費那麼大的力氣,來讓自己未來的日子,變得「穩定」。

穩定的疲勞,穩定的周而復始,穩定的無聊。

二十歲之後,一天從鬧鐘響起之後,就已經定好了,之後的幾十年,也都是在「模仿」自己、「重複」自己罷了。

而世嬋,是一個不穩定的琴弦。

她這根琴弦,出廠之時沒有調好音,所以撥響之後,就可以是一切的音。

我可以估算其他人兩點一線,化妝打遊戲看偶像劇上班養孩子周末逛商場看電影給孩子開家長會偶爾加班過年回家看老人的未來,但卻只能夠想像她。

我不知道她未來會活成什麼樣子。

成功的失敗的,可即便墮落,也會是蓬勃的。

這是我想娶她的理由。

不是把她娶回家,讓她做飯生孩子刷碗暖床,而是創建一個家,把我們兩個人,連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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