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將我的腹部從裡到外的撕碎了。
「用的是『孝道』、『愚孝』殺人啊!」我外公聲嘶力竭,被一層乾枯皮包裹住的喉結都在顫抖。
過往我總覺得我是神秘的傳承者,是蠱術的護佑者。
但是在那個時候,我發覺我們自己隨時有可能只不過是一個「制蠱」的器皿。
我看著我外公的身體,他從椅子上垂下來的那隻手,像一個老朽的樹木一樣。
血管凸起,手指變形,指甲黃黃,薄厚不均,縫是洗不乾淨的黑色。
一看就知道這是一隻老人的右手。
是啊,他也垂垂老矣了。
我怕他會像神巫醫鄧恩蠱惑他外孫女一樣,蠱惑自己的外孫女,我的妹妹,來為他轉世。
那個時候,我妹妹才不到十歲。
是個看見蜈蚣都會嚇得跳腳,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姑娘。
但我外公如果執意要用我妹妹煉製長生蠱,我卻並沒有足夠的力量阻止他。
妹妹又那麼懂事,那麼孝順,如果外公想要她的身體,她也許真的願意奉獻她自己。
想起妹妹,我一陣心酸。
也許我外公當初面對神巫醫鄧恩的時候,也想要像我一樣,去守護自己的姐妹,但他沒有做到。
我也做不到。
我只能期待他良心未泯,不要把上一代人發生過的悲劇,再報復到下一代人身上。
……
後來,我和妹妹跟著他學會了很多的蠱。
我很認真,因為這是我唯一強大的辦法。
比如說,星星蠱。
這也是當年神巫醫發明的一種追蹤蠱。
星星蠱,並不是一種蠱,而是在同一個器皿里一起養大的很多蠱蟲。將它們分別種在不同生物的後背之上。
後背上,就會出現一個星星的痕跡。
每一個星星,都是星群中的一個。
而一個星星,能根據蠱蟲之間的感應,找到其他的星群。
並且星星之間距離越近、血緣越深,星星蠱的感應越強。只有死,才能消除。
當時我大伯家的兩隻小雞仔走丟了。就是因為他家的老母雞身上有著和小雞仔一樣的星星蠱,而兩個小雞仔之間又走的特別近,才把小雞仔找到的。
我總覺得,這個蠱蟲特別適合給在草原養牛羊的的牧民,或者找被人。販子拐走的兒童使用。
…
又比如說,活屍蠱。
死去的人身上種上這種活屍蠱,就可以按照蠱師的意願能跑能跳,還會說話。
屍體皮膚紅潤有彈性,不會腐爛,簡直跟活人沒有什麼區別。
當然,屍體還是死了,並沒有自己的思想。只是按照蠱師的意願活下去罷了。有點像是湘西趕屍當中的殭屍。
…
此外,還有招魂蠱、養生蠱、水火蠱……
我十六歲之前,各種各樣的蠱,我都和妹妹學了一遍。
我因為年紀大,思想更成熟,掌握的蠱術也就要比妹妹好一些。成了一個真正的蠱師。
不過我最惦記的還是那個至高無上的邪術——長生蠱。
這個蠱,我外公卻一直沒有教給我。
這期間,外公每一次老去,我都每一次膽顫心驚。怕他對我妹妹下長生蠱。
但好在,他不是鄧恩那樣沒有喪心病狂的人。
他並沒有對我的妹妹下手,也沒有對其他人的母親、妻子、女兒、姐妹下手。
在八十歲那年,他就那樣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接受了自己的老去。
正如他甚至沒有祭拜長生佛一樣,讓他自己健康長壽一樣,他好像並不在意自己的壽命。
…
他的房間很小,北邊只有一個老木床。
南邊一個正方形小木窗戶,窗戶扇也開得不大,房間裡黑黝黝的。
逼仄骯髒極了。
每次進去,我都能聞見一股屬於老人的難聞病氣。看見紅磚地面上,都是他乾涸的粘痰。
他就躺在那不知道打了多少補丁,有些發黃的床鋪之上,蓋一個厚被子。
他長的就像是皺了的豆皮,又黑又黃,身上是點點的老年斑。
還咳嗽,咳嗽起來帶痰。胸腔里彷佛有沙礫般粗啞。
那種老弱的感覺,完全看不出曾經是一個本領高強的蠱師了。
他側耳傾聽,那長了黑斑的耳朵都動了動。對我說:「小蘭,我感覺我就要要去了。我好像聽見了它的聲音……」
他的眼神還是那麼紅,裡面長了眼翳,像是擦不乾淨的玻璃。
他沒有在看我,也沒有看著房間中的空氣,而是在看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
「我感覺,我要成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