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上面躺了一個金髮的男孩子。他的機車就停在旁邊,以不遠不近地距離,陪著他。
一身白襯衫,寬鬆的黑色牛仔褲,一雙板鞋。
吊兒郎當地躺在這裡享受,煞有介事地看著《壞掉的手機》。
今天,與他同樣穿搭的某個紅棕捲髮的男子,躺在與他一樣的位置。
一樣的沙漠,一樣的工廠,一樣的吊床,一樣的打扮,一樣的零點APP,一樣的鬼故事。
連照耀他們的,都是一樣的,固定每天東升西落的巨大耀陽。
樹木間隙撒下紛繁的影子,在地面上。
風一吹,葉子颯颯作響,影子像一條條小小的游魚,在沙漠表面上快速遊動。
一樣的游過他們的身體表面。
整個垃圾星的時光,便命運般地重合在他們身上。
不同的是,他們。
一個是看故事的人。
一個是講故事的人。
沈昭陵說得明顯口都幹了。
他那薄粉的嘴唇之上,起了一層淡淡的白皮。
上下一碰,成串成串的話說出來,一個完整的故事,也被那麼流暢的說出來。
白色的魚,就那麼在他身上游過一遍又一遍,他卻連眼睛都忘了眨。
沈昭陵依然那麼平靜、那麼祥和,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躺在那裡,像一隻精緻的瓷偶。
這是系統很少保持這麼安靜的時候。
看見小說不是被碼字碼出來的,而是被沈昭陵說話說出來的。有點像是什麼古代的「說書人」。
真神奇。
古往今來,都不缺少愛聽故事的人。大家都愛聽故事,有人好奇過這些故事是如何被講出來的嗎?
是像沈昭陵的故事這樣,被安靜地講出來,還是痛苦的、恐慌而緊張的?
有沒有大綱?故事如何捏就,又如何遣詞造句?
比如文中文的故事,系統更加開始好奇,這文章之外的故事。
它要問沈昭陵究竟出生在哪,在哪裡高就,高考作文考了多少分,是不是一向這麼能說會道?
沈昭陵在腦子裡聽見了,也沒有回答他。一味地沉醉於他自己的長生村的世界中。
它問:
【當大家攻擊你的時候,你有沒有懷疑過,你的鬼故事是沒有意義的?】
沈昭陵眨眨眼睛,終於,從那敘述當中停了下來。
這時候,系統會格外地注意到,他的眼睛,是罕見的灰藍色。
瞳孔中間是黑色,外面一個藍灰色的環形,形成一個同心圓。
不用做任何表情,就會給人一種很冷漠的印象。
現在,無論是評論區、論壇,還是他的私信,都已經爆炸了。
沈昭陵在腦子裡,用意念的方式來告訴系統:「其實我寫的文,到底是好是壞,我也不知道。
「我自己,上輩子不認識幾個字,也沒讀過幾本書。
「因此我對自己作品,並沒有一個評判的標準。一個心理上的預期。
「這小說寫出來,一坨,就扔在這,就跟沉在大河河底里的石頭似的,旁人的評判都是那河裡的流水,無論怎麼流,也都挪不動它。
「就是那麼嘩啦啦地流過去了而已。過去了之後,石頭不會被改變,水也不會在乎。
「石頭或許會風化,會碎裂,但那個過程是極其緩慢的。至少,我不會活到那一天。
「所以,那就不是我該在乎的事情了。對吧?」
沈昭陵一歪頭,露出一個古靈精怪的表情,眼睛裡氤氳出些許水色。
嘴唇向上一扯,微微一笑。
溫柔,又寧靜。
【……】
【小玫瑰……】
在系統眼裡,沈昭陵一向是個懶惰的、漫不經心的、腦迴路有些不同尋常的人。
紅棕色頭髮,就像壁爐裡面木材上面跳動的火苗。
一雙細長的手,能在鍵盤上一個小時不停地飛速敲擊幾千字,卻搬不動那區區一個箱子。
動不動就說,根本不會寫鬼故事,今天不想動了,想去要飯之類的喪氣話。
給它的印象,都是美麗的、脆弱的、搞笑的。是讓它瘋狂的、無奈又憤怒的印象。
是那麼幼稚啊。
但是今天,系統難得地在沈昭陵身上,看見一種「成熟」與「祥和」。
風颳過來,樹葉還是「窸窸窣窣」,帶動燥熱的風,甚至讓它有一些酸楚。
沈昭陵在說啊:「所以,鳳雛,你別再因為別人的話而生氣了。好不好?」
沈昭陵的聲音的音色是很好聽的,就跟夏風中的玻璃風鈴一樣。
太溫柔了,溫柔到讓系統有些焦躁:
【……混蛋,他們罵的是你!你反過來!安慰我幹嘛!】
「哼哼哼……」沈昭陵笑出氣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