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他說著說著便情緒激動起來,臉色漲紅,跟我吼,「我和她媽,又沒和她吵架,她幹嘛要離家出走!她那麼懂事,怎麼會離家出走,不管我和他媽呢!」
我差點被他噴了一臉唾沫,只得當場退後兩步。
看著他情緒失控的模樣,我決定還是少說話為好。
其實我想說,兩個月都找不到人,沒有一點線索,不一定是失蹤了,也許是死了。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小姑娘,被什麼歹人給殺了,分屍,棄屍荒野也說不準。
畢竟社會上什麼壞人都有。
但這種話,我可更不敢說了。
原來老李這陣子情緒失控,突然變了個人,恍恍惚惚的,不是老年痴呆提前了,而是因為女兒失蹤了?
那確實可以理解。
養了二十年的貼心小棉襖,突然杳無音頻,生死未卜。換作是誰,誰都得崩潰。
李純兒還是他家的獨生女,是老兩口全部的精神寄託。
這事……
哎……
李純兒沒有找到,一直都沒有被找到。
老李也逐漸變得更憔悴了,工作更加不上心,甚至開始酗酒。
有時候我經過他身邊,他身上都一股濃重的酒味。像是泡在了酒桶里。
雖然他現在不給別人做手術,不操刀了,可是酗酒這種事情,依然對工作有影響。
醫院有規定,上班時,上班之前都不讓喝酒。
可他不聽,被處罰了也不聽。
「李主任,你可不能再喝酒了。你這要是被發現……」有時候我都忍不住委婉地勸他兩句。
「嗯,啊。」他就哼哈的答應,不看我,也不去做,第二天還喝。
我都害怕他萬一在醫院出點事可怎麼辦。
果然,不久之後,就出事了。
他在隔壁城市,花朝節,雙生橋上,酗酒開車,逆行,結果把人給撞死了!
一個穿著黑裙子的女人,年紀不大。
「砰!」 那也是一個生命啊!
他自己的女兒不見了,卻毀了別人家的女兒。
他當時喝多了,上頭,回頭一看見血,嚇得立馬逃走了,可還沒有走多遠,就被交警給攔下來了。
肇事逃逸。
不久之前,法院二審結束,他現在還在牢里呆著呢。
女兒李純兒失蹤了沒找到,父親李主任又進監獄了。
這個家就算是徹底這麼毀了……
*
他從醫院離開之後,這個職位空出來,還沒有人填,因為資歷都不夠。但現在最有前途的是我。
老李,李主任的太太,也就是李太太,來醫院收拾東西。
她也不成人形了。
以前我在升學宴上見她的時候,她身穿一個孔雀藍色的旗袍,頭上一頂黑色遮陽帽,黑絲絨手套,很時尚。
尤其是李太太塗的口紅,血紅色,說是能吃小孩也不為過。
但也顯得人很精神,麻利,風韻猶存。
招呼起來大家,嗓音尖利,那派頭比起王熙鳳,也不落下風:
「大家吃好喝好!別吝惜,想要什麼儘管要!叫後廚,趕緊來上海鮮!」
我們當時幾個年輕的,還在餐桌上說老李得被這樣厲害的太太拿捏住了呢。
可是自從老李入獄之後,她再來,就像換了一個人。
打扮也好,精氣神也好,都跟吃完晚飯後在公園聚眾跳廣場舞的阿姨沒什麼區別,甚至還要更落魄狼狽一些。
來的時候,略顯老態的手,拎著一個行李箱,在醫院的走廊里咕嚕咕嚕的轉。
她當時帶了一個藍色口罩,頭髮梳成一個馬尾,高高地翹起來,馬尾很細,尖稍泛黃,顯得頭髮很稀少。
穿什麼衣服,拉什麼箱子我都給忘了。
我就記著她那雙手,挺白的,但是有褶皺,能看出年近半百的女人的皮膚的鬆懈。
尤其是那指甲上的指甲油,是牛油果的綠。看起來年輕清爽。
顏色很像當初升學宴上,李純兒所穿的那件人魚姬裙子的顏色。
都是一樣綠蔥蔥的。
指甲塗的不錯,很平整,還微微泛光,應該是做的美甲,但是小拇手指處已經劈了,沒修剪整齊。
甲床新長出來的指甲也有白白的一截,看起來好久沒補過了。
她就用那雙手,一路拖拽著行李箱,進了老李的辦公室,把箱子打開,放在地上,嘩啦呼啦地把老李的東西都裝進去,又合上,拉走了。
她利利索索地來,利利索索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