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處,他難免有些激動,捏著許佑的手也緊了緊,像個鐵鉗,許佑小聲的吸氣,不敢出聲。
好半天,許廷傑才喊了四個平日裡最聽他話的學子跟著他去草坑裡找人。
溫升竹看他臉色變幻,心道不好,大約猜到了他的心思,再結合書院的情況,許惠娘的下場也很明了,她必死無疑。
他擔心許惠娘身體裡的崔冉,崔冉也體會到了等待死亡的感覺。
幾個時辰之前,許惠娘一腳踩空從樹枝上跌落下來。她像個葫蘆一樣滾下草坡落入一個深坑之中,摔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身邊已經沒有人聲,只有偶爾的蟲鳴窸窸窣窣地響起。萬籟俱寂時,黑夜的降臨就更加令人害怕。她摸了摸自己頭,摸到了一手濕漉漉的血。
血意味著什麼呢,許惠娘知道,也不知道。她並不是見到血會害怕的人。不久前她早就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流血了,她早晚會死的,這樣的念頭一直在她心頭盤桓。
血不可怕,但是頭很疼,不僅頭疼,身上腿上都疼,許惠娘咬牙撐起自己的身體,打量了一圈四周。這裡面的草黑乎乎的,猶如一層毯子,她一個都不認識。
再抬頭,有點點星子若隱若現,天邊依然能夠看到些白光和雲彩。她突然覺得天又高又遠,遠的她完全夠不著。
一陣寒風吹來,她打了個寒戰,爬到坑邊抓著草葉想往上爬。她便爬邊試探地喊許佑的名字,她也不記得許佑叫什麼,只能喊一個喲喲的音節,聽起來像在給自己打氣。
打氣也沒什麼用處,她爬一點就會滑下去,像徒勞的小蟲。反倒硬挺的草葉把她的臉也劃出細小的傷口,而她只能颳起一陣塵土。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她不甘心,反反覆覆地折騰,反反覆覆地爬。可是又有什麼用處呢,崔冉在她身體裡看得心疼又覺心酸。
終於,她放棄了,她受傷的手臂疼痛難忍,她的體力已經耗盡。許惠娘躺倒在坑底,任由無數小蟲爬上她的身體,她在等待有人來救她。
或許是爹爹,或許是許佑。
等了好久,沒有人來。許惠娘飢腸轆轆,她瘋了一樣在坑底翻找,企圖找到些能夠果腹的食物。她咬一口草葉,又苦又澀,又咬了一口沒見過的小紅果,酸的牙疼,最後她才戀戀不捨地掏出來那個口袋,裡面裝著她為許佑摘的一把香椿。
轉瞬就老的香椿此時還是嫩嫩的,她來得真是時候,一口下去唇齒生香。她小口小口地吃,邊吃邊等有人來。
真的會有人來嗎?崔冉看著這裡一蓬蓬亂草,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濃黑,周遭的一切都與白日截然不同。月亮爬上樹梢,冷酷無情地照亮坑底這個可憐小女孩的臉龐。
她嘆了口氣,心想她的腿怎麼不能長長一點呢,長到她輕輕一邁就能從坑底里出去。或者她有很多條腿,她看著一隻小蜘蛛從她身邊路過,如果她也這樣的話說不定能從坑壁上爬出去。
她這樣想著,又度過了一段漫長且無聊的時光。
不知什麼時候,她好像聽到有腳步上,她眼前一亮,用盡力氣大喊大叫,從坑裡蹦來蹦去,企圖被人發現。
這時不遠處,許廷傑和學子們迷路了,一個學子停下來豎起耳朵道:「你們聽,好像有動靜。」
「可能是蟋蟀吧。」許廷傑聽了一會,說道。這裡草木茂盛,蟋蟀叫聲蟬鳴聲還有鳥叫被他們驚得此起彼伏。
「蟋蟀」許惠娘喊了會兒嗓子就啞了,她也沒有力氣,懨懨地趴下來抱著自己。
「哦哦,也許是我聽錯了。」學子聽到又沒了動靜,草地上只有他們和樹影,就也沒再堅持。
他們繼續找人,天黑之後路不好走,加上許佑年紀小,早就忘了去草坑的路怎麼走。至於許廷傑,他對這邊了解,甚至那棵樹也是他親手帶著人伐倒的,拿來打書架和書院房屋的主梁了,他不清楚草坑在哪裡嗎?晦暗天光中,沒有人知道他的心思。
許惠娘聽著腳步聲遠遠近近,心也跟著上上下下。她一會兒有希望,一會兒又發現希望破滅,不由得體會到什麼是絕望。她並不知道絕望這個詞,卻前所未有地體會到了,甚至比大多數正常人都體會的更加深刻。
濃重的痛苦籠罩在深坑上空,她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流失,許多冷風在她身體裡鑽來鑽去,帶走熱,帶走呼吸。
為什麼,為什麼還沒有發現自己呢?
為什麼她不能長著三條長腿呢?
為什麼這個坑這麼深,草這麼高。
為什麼………
第59章 明德書院(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