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另一端連著一個長長的廊道。廊道里有些昏暗,北王便在廊口執起一盞火光。隨著光的步入,廊壁上的花紋、圖案在像沁水的密文一樣顯現出來。岳明燁著迷地看著一盞盞畫面隨著他們的腳步亮起又暗下,如同緩緩放映的幻燈,復演著血族歷史上的各種傳說和故事。
少時,岑寂到只聽得到幾人腳步和吐息的長廊里,忽然響起了北王不緊不慢的磁性嗓音:
「我是個胸無大志的人,覺得文化和藝術才是生命意義,守著我的父親留給我的子爵位置,我已心滿意足。無聊時,我常常遊蕩到人類中去看他們的東西。慢慢地,我發現他們有很多東西的文藝水準都遠遠超過了血族的水平。
我隱約覺得吃他們有些不對。但我身為血族,他們就是我的食物。這是公理,不吃他們我怎麼活命呢?這樣一想,我便不再疑惑。
大約是五百年前,我偷偷溜到一個人類畫展上。一幅幅美不勝收畫作之中,我如魚得水,流連忘返。然後,我在一幅畫前發現了那時的幽氏子爵,未來的幽氏侯爵幽延霆。」
聽到自己父親的名字,幽沁淵白皙的手捏緊了裙裾。岳明燁看到,眼裡一痛。
北王這時回身對走在他身後的幽沁淵笑:
「阿淵你長得非常像延霆,皮膚白,眼睛深。比畫裡面的人還要好看。」
說道這裡北王一頓,仿佛又看見了百年前畫前靜立的少年。
少頃他轉回身,自我解嘲地笑著:
「啊,抱歉,我老了,總是容易陷入回憶。我們繼續說吧。
延霆見到我非常吃驚,像是偷吃東西被發現的小孩子,恨不得立即找個地方躲起來。但他仍逞強地立在那裡對我說,不許將在人類畫展上碰見他的事告訴任何人,否則他有很多方法讓我人間蒸發。
年輕氣盛的子爵讓我捉弄心大漲,便假裝戰戰兢兢地答應了他。
之後,我卻總以『跟我去,否則我就告訴別人你偷看人類精神垃圾』來脅迫他和我一起到人類世界遊玩。延霆其實是個傻到可愛的孩子,那樣吹彈可破的秘密,只要殺人滅口就可以當做從未發生過。他卻從來只是嘴上說要讓我蒸發如何如何。
而我們倆的關係卻日漸親近。
只是我們從不在公開場合顯示友誼,因為我在血族可謂聲名狼藉,不知有多少人慶幸我沒有子嗣,這樣我的爵位就可以留給更加適合的人。延霆他要面子,讓他這樣一個前途光明完美無缺的人承認他和我是好友,還不如殺了他。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都是地下情。」
北王煞有介事地笑了。幽沁淵卻有些遲疑於北王口中那個鮮活的人,無法將他與自己刻板冷漠的父親聯繫到一起。
「幾百年的歲月幾乎是彈指而過。延霆的父親死後,他順理成章地繼承了侯爵之位。只是在繼承侯爵之位前,發生了一件影響甚大的事——他愛上了人類的女人。我們一開始都以為這段感情只是閒來無事的玩笑。誰知延霆後來卻認真了。他天真地去和自己的父親討論要娶那個人類女子回家,結果可想而知。他為此決然離開了血族,想要留在她身邊。
老侯爵自然不肯罷休。那段時間,對延霆而言是個噩夢。」
北王磁性的嗓子像低音提琴悠緩的長嘆,他手裡的燈如要呼應那段不堪回首的故事一般,忽然變暗了。
幽沁淵的手捏得更緊。岳明燁身邊,斯汀也難得沒了笑容,而是一臉肅穆,甚至多了幾許怔忡的痛來。
「……你們都聽過這樣的故事,不需要我多說什麼。只是請你們注意,延霆和她之間,絕不是一般的門戶差距。這和人類要娶一隻豬、或者一隻羊回家是一樣的。這樣去想,你就不會責怪延霆最後的屈服。
是的,最後延霆還是屈服了。屈服於孝道,屈服於壓力,屈服於常識。隨你們怎麼想,他離開了那個女人,回來繼承了爵位。半年後,那個女人死於難產。」
北王停了停,才繼續道:
「那天夜裡,延霆忽然來找我。我們一起,去人界將那女人生下來的嬰兒領了回來,就是你,沁淵。那女人因『未婚先孕』被視作蕩婦,死的時候無人下葬,只在城郊草草埋了了事。那晚延霆抱著你,在那個小小的土包前站了一夜。
你也許不相信,沁淵。但延霆是真的愛你。他已經盡了他的一切所能來愛你。相信我,沁淵。他是那樣的要面子,可他親自撫養你,並且從未否認過你是她的親生女兒。血皇早年想要以你的血統問題諕奪你的子爵之位,延霆幾乎以叛變威脅血皇,使他作罷。
他已經給了你他能給的所有。沁淵。如果你因為他對你冷淡怪責於他,請你記得,他無法和你親昵,只是因為,他看到你便會愧疚。你是她一生難愈的傷口。」
幽沁淵停下腳步,雪荷般的臉上盈滿了不信與苦痛,兀自緊緊捏住了雙手。北王轉身無言地攬住她的肩膀。片刻後,緩緩放開她,轉向辛珀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