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辛珀宵曾數次感到無力,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推動他走入迷境。他步步為營,卻還是潰不成軍。看到十歲的其洛重傷將死時,感到阿塞在自己懷中漸漸冷去時,見到尚裳思維中的悽苦念想時,接到其洛死訊時。
其洛。
辛珀宵自認是個拙於示愛的人。所以他並不奇怪其洛恭敬地稱他父親,而親熱地稱呼同為養父的戴維.西科羅為爸爸。
當初他篤意不要孩子,以斷絕自己能力的傳承。戴維.西科羅屢次勸說無效後,便說,那領養個孩子好了。幾日後,恰好遇到了其洛。其後,雖然他們也在組織中收養了許多孤兒,也像對待其洛一般照養他們。但其洛對辛珀宵而言,卻是仍不同的。他不明緣由。只是這樣覺得。
他留著其洛從小到大的照片。一次六歲的其洛獨自外出購物,他像往常一樣跟在後面偷拍,回來後卻發現裡面有一張其洛跌倒了,旁邊櫥窗映出一個焦急萬分的腦袋,正是自己。戴維.西科羅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笑到眼淚流出來。直說你好呆哦,擔心就跑過去看啊,竟然傻站在那裡,還摁到快門。辛珀宵無言爭辯。最後只好威脅戴維.西科羅,絕不可以讓其洛看到這張照片。
他很羨慕那些能夠直抒胸臆的人,譬如摯友戴維.西科羅。嘗試卻每每失敗後,他便安慰自己,等自己死的時候,趁咽氣前的最後一秒,他一定要對其洛說點什麼。兒子,你很棒。其洛,我一直為你自豪。諸如此類。
甚至想好了語氣姿勢。卻在四十二歲的時候,先接到兒子的死訊。
那時他知道自己在遷怒,遷怒於自由王暗凌,遷怒於投毒的少年,遷怒於其他在場的靈橋,後來,甚至遷怒於暗凌的殘體,岳明燁。但他無法克制。他只覺自己一直費力維繫的淡定冷靜剎那間崩朽,必須尋找一個通道紓解悲憤,否則他的力量可以毀了他,同時也毀掉更多人。
他沒有資格發瘋。他不能發瘋。
他徒手將心裡那隻嗜血的、哀鳴的怪獸一拳拳釘上責任的十字架,直擊得掌心潰爛,無血可流。終於那隻怪獸停止嘶鳴,被已成暗褐色的血痂掩埋封存。
這樣苦熬過來。
所以,兩周前,戴維.西科羅檢查存核器,告訴他裡面曾裝有其洛的核時,他只覺一聲低鳴掙脫了束縛,哀涼郁怒震聾了他的耳朵。而昨天,戴維.西科羅確定其洛的核已被移走,而且天音曾經參與其中時,他已不能馴服那匹名為父親的怪獸,最後一絲剩餘的理智,只是讓他在監察部向他確認這件事時,沒有隱瞞。
他已不是靈橋領袖,他只是一個失去了孩子的父親。
一個無能的父親。
甚至不知自己的兒子魂歸何處,無法確定他是否已被復活,無法判斷出做這一切的人目的是什麼。
辛珀宵跌坐在澈夜剛才坐過的位置,用雙手掩住了眼睛。一道意識波卻在此時劈入他腦海,萬分
清晰地對他說:
——血族,北王。
是女子醇厚的低音。
辛珀宵抬首,只見一個身著銀色紗麗的女子從自己身邊走過。如同幽靈。
這個場景與十三年前的那日何等相似。辛珀宵幾乎要將她的身影和當年澈夜的身影疊置到一起。而對天音一向的關注告訴他,那個女子就是「生棘者」拉蘇。
可是,她違逆澈夜,將這個信息泄露給他,用意何在?
澈夜要還他十三年前的人情,所言不會有假。拉蘇剛才的意識波極為純淨,亦沒有說謊。這樣的話,所有的疑團便都指向了血族北王。
辛珀宵從觀賞凳上站起來,已恢復了以往的姿儀端凝。雖然他對天音仍有懷疑,但當下必須先去血族北王那裡一探究竟。
只是對於天音,他仍要防患於未然。辛珀宵拿出手機按下一個號碼,水族館外的太陽打在頭上的瞬間,手機接通了,他對電話那頭的人說:
「陳界,時刻注意失衡源頭的情況。監察部那邊有情況的話,立即聯繫我。」
第21章 ☆、再臨之詩7
岳明燁呆然坐在學校的白楊林下。風吹過的時候,樹葉發出嘩嘩的聲響,像旋舞而過的足鈴。
半小時前的冷飲店裡,尚裳由施華的記憶得知「其洛的核失蹤,可能由此被復活,經手存核器的是天音」時,她的雙瞳仿佛瞬間被無形巨掌擊盲,怔怔不知看向何處,只有眼淚無聲地淌下來。許久,她回神注視施華,卻終究沒能說出話,起身便要離開。施華慌忙站起,扯住了她手臂,之後卻亦不知能說什麼,終於還是緩緩放開了她的手。他垂首,眼鏡的反光遮擋了目光,只剩苦澀的聲音:
「尚裳,鑑於科薩事件,監察部不久前借力於自然代理人,研製出了一種小型黑洞。那是種毀滅性武器,會完全清除被復活者……監察部有監察部的職責。要是他真的被復活了,我們只能消滅他。」
尚裳背對施華的身體一僵,之後她的胸口開始劇烈起伏,仿佛有什麼在裡面瘋狂拍打,以致她全身都開始不住地戰慄。緩緩轉身面向施華,尚裳本以為自己會悲憤難言,會泣不成聲,誰知卻像是有另一個人在借她的喉舌說話,那人如銅牆鐵壁,將哭嚎得幾欲昏厥的她隔絕在另一個世界,用她的聲音向面前的人道:=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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