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女子的高跟鞋在石質地面敲出極富韻律感的節奏,她抬頭,正見拉蘇從對面走來,大概要去向領袖匯報事務。因為阿爾蘇常常對她和澈夜訴說拉蘇的好處,尚裳對拉蘇一向很有好感。縱然組織里有傳言說阿爾蘇的死與拉蘇有關,她亦是不信的。因此雖然此刻心情低落,尚裳仍對拉蘇擠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
拉蘇亦對她點了點頭,即將相錯而過的時候,她忽聽拉蘇說:
「再見,尚裳。」
猝然轉身,卻只見拉蘇在黑暗裡逐漸隱去的背影。終不可見。
月光無聲穿梭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裡,白霜一樣落在地上,亦落在上鋪無眠的女孩兒身上。她焦灼不安地不停抬手看表,門前一有輕微響動便立耳靜聽。卻每每落空。
她十三歲那年,澈夜執意和她換了鋪位,但不願告訴她原因。這般想來,他總有許多事不願對她言明。那一個個懸而未決的迷局,讓她覺得自己和他的距離越來越遠。
尚裳轉向牆面,伸手摸著自己放在枕頭下的薄薄日記本,仿佛它便是那真實可觸的六年歲月。
忽然門開了,又咔噠一聲關上。
——澈夜回來了。
尚裳聽見他重重坐在椅子上。呼吸滯重,甚至有一聲聲的長嘶夾雜其中。她知道他周身都在不自覺地顫抖。
她捏緊了被子。
他是故意的。故意當著旁人的面殺掉了那個委託人。
他明明知道這樣做會被電擊懲罰。他明明知道。
那麼,為什麼?
尚裳更緊地捏住被子,緩緩蜷起雙腿,將臉埋下。卻聽得澈夜壓抑了喘息,聲調清冷地向這邊說:
「尚裳你是不是又再偷偷哭。」
飽含倦意的聲音,隱約藏著溫寵:
「超級水包。」
說著扔一捲紙到她身邊,隨後脫了上衣,走進衛生間。不久,裡面傳出沐浴的聲音。
尚裳慢慢摸到那捲紙,撕開包裝,扯下一張蓋在臉上,用它遮掩自己臉上浮起的紅暈和淚滴。它柔柔軟軟地貼附,瞬間吸盡了她的所有淚液。和以往紙張的觸感都不同。
她定睛看了看剛剛被自己撕掉的包裝紙,柔涼月光下幾個粉藍色的字,筆端圓潤:
特柔紙質。嬰兒適用。
想笑。眼淚卻如春泄的雪山融水,奔流不止
。
聽著浴室傳來嘩嘩水聲,尚裳一安心,枕著日記本,不久,便睡著了。
灼熱。
細胞像一座座連密的火山,其下悶悶的滾雷勾連迴轉,即將爆燃起一片火海。
尚裳渾身是汗,怵然驚醒。
她以為房間著了火,第一反應就是要爬起來叫澈夜。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像被無形大網密密籠罩,絲毫無法動彈。不僅身體,連聲音都被堵在喉頭,無力逃脫。她睜大眼睛,看屋頂化作令人暈眩的渦流。
她驀然想起這是什麼感覺——聲刻者曾讓他們感受過一次的超能力制約力場,實驗部出品。她的身體因驚懼而顫抖,卻仍舊不能依願而動,像掉了線的木偶娃娃。少時,有人開始搬動她,粗暴像是在移動一匹待祭的牲口。
澈夜。
淚水從她徒然圓睜的眼裡滾落。
澈夜。救救我。
澈夜。
她忽然意識到他不在。
他不知什麼時候已離開了房間。
尚裳悲哀地發現在一瞬的驚訝之後,自己竟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不再試圖掙扎,而是閉目無聲地流淚。
你知道的,是吧,澈夜。
你知道他們會在今夜來安排我的去向。你也知道我即將去向何方,就像我自己也清楚地知道。
澈夜,我讓你很疲憊吧?疲憊到寧可眼不見為淨。
縱然一片空白的我的記憶,這六年裡是圍繞著你的存在,一筆一筆地塗抹出來的。
只有你。
對不起,澈夜,我總是讓你想起你妹妹。對不起,澈夜,我總是在拖你的後腿。對不起,澈夜,我什麼忙也幫不上你。對不起,澈夜,我總是哭。
對不起,澈夜,我讓你在純粹的仇恨里硬是扯出愛來照顧。
對不起,澈夜。
求你在沒有我的世界裡,肆意地生活。你甚至可以連我一起憎惡。你可以仇恨全世界,毀滅全世界,只要你可以因此活得輕鬆一點。
我其實不怕死,我只是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
你知道的吧,澈夜。
我愛你,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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