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其洛有一個經典形容,他說:「尚裳就像楓葉弄影的湖面,出露水上的一枝青色菖蒲。」
他說得沒錯,但我覺得那形容的是加入靈橋組織多年之後的她。一個月前,我第一眼見到尚裳時,耳邊忽然響起的是一位名叫黃韻玲的歌手的聲音,她緩緩靜靜地唱:「男孩看見野玫瑰。」
尚裳就是遼廣灰黃的荒原上,穿透時空的長風中,那朵沾露搖曳的野玫瑰。
辦公室的門開著,正要進來的其洛看見朝陽里的尚裳,停在門口。陽光伸展到他身上,仿佛撫摸著廣場上靜立的阿波羅神像。
其洛注視尚裳的目光,我非常熟悉。
第4章 ☆、花童4
高中時我曾愛過一個人。我事無巨細地記錄她的所有:笑的時候眼睛像彎彎的河水;害羞時會不自覺觸摸鬢角;喜歡海藍色喜歡向日葵,喜歡下雨天喜歡端午節;有個關係和諧的哥哥,討厭高三(2)班的那個劉姓女生;站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會先按一下桌子;每次大考小考的成績,其中哪一次她哭過,哪一次她開心地跑到教學樓後面歡呼……因為她我學會《戀曲1990》,學會《忘情水》,學會所有傷情蒼涼的歌曲,並且聽什麼唱什麼,都像是為她而作的情歌。
人的一生中,也許都會有一次這樣的經歷。
你會遇到一個人。其他人在你的眼裡是兩手兩腿、一嘴一鼻、兩隻眼睛拼湊起來的,而那個人是一片湖泊、一眼山泉、一汪群星。遇見了就是萬劫不復,唯能獻以奮不顧身。
如果說我曾怎樣與超能力沾親帶故,那一定是我為愛痴狂的那段時日。如果那時去照鏡子,裡面那個卑賤而一意孤行的傻瓜的目光,一定和現在的其洛一樣。
可是其洛,你明明是知道的。
就在幾天前,我們三個去附近的一個酒吧閒坐。說話的自然是我和其洛,尚裳只是在一旁靜聽,偶爾微笑著配合我們。時間就像流水一樣輕緩而平靜地滑過,直到吧檯放出一首老歌。
辛曉琪唱「我以為我會哭」的時候,尚裳開始無聲流淚,到「我們的愛若是錯誤願你我沒有百般受苦」時,她已泣不成聲。
那種哭泣像是在說,也許她之後還會遇見、欣賞、愛上、離別無數個人,而那裡面,卻無法、無從、不可、不能再與此刻紮根於心的那個人相關了。
啊,多麼痛的領悟,你曾是我的全部。
她不止一次試圖對我和其洛為自己的失態說對不起,眼淚卻吞噬了她所有支離破碎的聲息。最後她只能以雙手掩面,身體貼在腿上,在與眼淚的對抗中,一次次潰不成軍。
其洛靜靜看著她,放在桌上的手卻已緊緊地握住,指節在主人強烈的壓抑中泛起白色,讓人甚至覺得不多時指縫間就要流出血來。
許久後,我聽見他輕輕嘆息一聲。
其洛是個有原則且拒絕妥協的人,能夠在堅持己見的同時保持溫柔,與人意見相左的同時潤物無聲。而那聲嘆息卻像是唯一的妥協,甚至是認命。
不管他愛她、她不愛他這種簡單的不等式,是如何在世界上肆無忌憚地刷新悲傷。
他愛上她了。
三個月實習期滿的時候,我去了辛老大辦公室。看見戴維副首也在,我心下多少有些安穩。
雖然覺得自己已盡了全力,得失不悔,但我還是難以壓抑心中的忐忑。不知推了多少次眼鏡架,我終於聽到辛老大說:
「你以後就在HTG了。」
「啊?什麼?什麼意思?」我目瞪口呆。
他懶得再對我解釋,將椅子背對我。我於是只好看向站在他身邊的戴維副首,用眼神祈求幫助。
「及時雨」戴維副首白了椅子上的辛老大一眼,此動作不免讓我心驚肉跳一番。隨後笑著對我說:
「以後你在記錄部任職的同時,也是HTG的一員了。」
「啥?可是我沒有超能力啊。」我更加迷惑。
辛老大將椅子轉回來,雙手交握支住自己的下頜,居高臨下地挑嘴一笑。
「HTG的待遇是記錄部的兩倍。」
「我去。」
我立即回答。
給家裡打完電話,告知父母我漲工資的喜訊後,想到這消息對其洛來說,肯定也是件好事,便給他發了條簡訊:
「兄弟我進HTG啦。哈哈。」
一秒後,他給我回覆:
「前院草地等我。」
十分鐘後,坐在草地上的我,看見他拎著一紮啤酒走過來——這傢伙,一定是翹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