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額欠款都是父親實打實欠下的,他無力償還債務,但不能再任由父親和那些混混糾纏在一起,走入無法回頭的歧路。
剛打開玻璃門,就看見沈檸的四個保鏢,他們穿著黑色西裝,精神奕奕,見姜斷出門,具看了過來。
姜斷抿唇,攥著手機的手愈發用力,骨感的手背上能看見清晰的青色脈絡。
他不想被旁人聽見那些亂做一團的腌臢家事,又不敢離店鋪太遠,站在原地僵硬半晌,轉身回到店裡。
夜深了,店裡只有沈檸一個客人。
她吃飯細嚼慢咽,有一種姜斷說不上來的優雅矜貴,家裡還沒有敗落前,他也有幸跟著父親見過各式各樣的老總,他們無一不是吞雲吐霧,大腹便便,看向他的目光令他毛骨悚然,不適感從心房蔓延到四肢百骸。
但今日遇見的這個客人不一樣。
姜斷不知道沈檸的身份,只能從衣著出行猜測她的社會地位不差,至少也是個公司高管。
她舉止優雅矜貴,談吐不緊不慢,一舉一動就連隱含不滿的問責都讓他感到自慚形穢。
人都是想要尊嚴的,所以即便他的窘迫潦倒已經在這個客人面前一覽無遺,他也想維持他心底那點可笑且所剩無幾的自尊和體面。
姜斷這樣想著,在店裡選了個離沈檸最遠的位置,調低手機音量,按下撥號鍵。
他頂著高腫未退的臉頰,壓著嗓音低聲說:「餵……」
沈檸胃口不大不小,一碗麵對她來說剛好,基本上喝不下姜斷送上來的骨頭湯。
她甚至沒有品嘗骨頭湯的味道便披上風衣起身,準備離開。
姜斷還在角落裡打電話,面色隱忍難過。
從沈檸的位置,仔細聽能聽到隻字片語,如果她想,也能從中推斷姜斷說了些什麼。
但沈檸沒興趣窺探別人的隱私,姜斷於她而言,也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
縱然姜斷再如何引人停留,今天的事情也只會到此為止。
出於多年為人處世的習慣,以及沈檸只在細枝末節出展露的好心,走出店鋪,沈檸攏著衣衫吩咐說:「我記得車上有沒拆封的消腫膏,你替我拿一支給裡面那個叫姜斷的店員。」
郝特助明顯愣了下,不知道想到什麼,會心一笑,「我明白了,您放心。」
聽出他話語中若有若無的曖昧,沈檸停住腳步,眯起眼睛看他,「你明白什麼了?」
「那個人有些像……」郝特助語氣微頓,溫聲解釋,「若不是知道那位還在m國,剛才有個角度,我差點就以為您和他和好了。」
沈檸反應過來,微微側頭,視線落在店中的青年身上。
怪不得看見姜斷時會有那種熟悉感,起初她只想著沈女士鍾愛的那盆鈴蘭,沒往別處想,聽了郝特助的提醒,才發覺姜斷的眉眼有些像她那個恣意任性的初戀。
只是三四分相似罷了,且兩人的性格截然相反,一面之緣很難將他們兩個聯想到一塊去。
何況——
沈檸雙手環胸,漫不經心地說:「我沒有吃回頭草的習慣,不要再提他了。」
「是……我這就去給那位先生送藥。」
夜深人靜,轉眼就到了麵店打烊的時間。
姜斷卸下圍裙形制的工作服,露出洗得發白的清透襯衫,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洗了把臉。
鏡子中那張臉憔悴不堪,一邊臉高高腫著,滑稽又狼狽,皮膚蒼白得不健康,形狀漂亮的眼睛黯淡失色。
他才二十二歲,卻被生活磨礪得不見半點少年人該有的活力和傲氣。
姜斷沒有時間惋惜,手指不自覺捏緊衣角,心中焦灼不安。
他原本白天在工地幫工,零工乾的活計並不,甚至要高空作業,但勝在錢給得不少,且因為承包公司資質不過關,所以也不需要他出示什麼證件——他的身份證被爸爸扣著,但從昨天開始,監工結清了他的工資,通知他不用再去了,聽說是最近查得嚴,工地安全不過關,被上頭勒令停工了。
姜斷短時間找不到別的工作,整日奔波各處找零工,又被拒之門外,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家中欠著債務,身上即便還有大幾百積蓄也不敢多花,只早上吃了一個雞蛋,眼下只覺得飢腸轆轆,頭暈目眩。
他想過回家尋求庇護,但那個稱為家的地方,並不會多他一口果腹的食物。
姜斷又想到方才電話中和爸爸的交談,樁樁件件壓在身上,自家中變故以來,就一直強撐著挺立的肩膀,隱隱有了松垮的趨勢。
好累。
好想就這樣算了。
他的一輩子早就被毀了。
踉蹌走出後廚,另外一個店員正翹著二郎腿打遊戲,嘴裡叼著煙,念念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