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澤豈能受她鉗制?
他本就不是什麼好脾性的人,能同她虛與委蛇到今日,已是刻意隱忍,再加上存心著想要撇清干係,愈發沒什麼耐性。
他輕而易舉脫身而出,又揮開她伸上前的雙手,往後退了一步,神色冷淡道,「既知我不喜,你便不該勉強。」
他以往向來溫柔體貼,話都未曾大聲說過,現下態度驟然翻轉,丁翠薇顯然難以接受,一時間竟怔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以那道房門為界。
俞澤身形隱匿在如幕昏暗中。
而丁翠薇站在窗前夕陽的暖黃餘輝之下。
二人一暗一明,互不相融,就像隔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丁翠薇原本明亮的眼眸變得黯淡無光,顫著唇瓣想要同他分說清楚……
此時院外傳來動靜,丁叔由後山竹林回來了,手中還抱著一大捆新鮮挖來的小筍,聲音中氣十足,充滿愉悅。
「無竹使人俗,無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筍燜豬肉。薇娘,聽了這番話,應知今夜該做什麼菜了吧?」
「知、知道了!竹筍燜豬肉嘛。」
丁翠薇不想讓丁叔看出端倪,深呼吸一口,迅速整理好情緒,嘴角扯出個笑臉來,越過俞澤身側,率先踏出,暫且先到廚房忙活準備晚膳。
丁叔一無所知,只在旁邊幫著準備配菜,期間免不要過問幾句鎮上之事,丁翠薇只得將那信箋已被人揭下,俞澤即將離開之事說了。
丁叔聞言,沉默一陣過後,停下手中的活計,喊丁翠薇與他一同在灶爐旁坐下。柴火烘著,暖黃的火光跳躍,有種家常的溫馨之感。
「薇娘,有些事合該今後再同你說,可又實在擔心我這腦子不知什麼時候又糊塗了,便想著現在同你透個底。」
丁叔神色有些猶疑,似還有些糾結,唇瓣瓮動幾下,終究還是先扯松衣領,取下戴在脖頸上的那塊玉佩,遞到丁翠薇手中。
玉佩上還戴著他溫熱的體溫,丁翠薇將其捏在手中,不禁問道,「……自我記事起,叔伯便將這塊玉佩戴在身上,從未離過身的,今日怎得……」
「這塊玉佩,其實是你的東西。」
「我之所以一直收在自己身上,是防著你哪日看家中揭不開鍋,將其拿去當了。如今你已成親,俞郎君的傷又已痊癒,打眼瞧著你今後就要隨他去過好日子,我這才能放心,把它交還給你。」
丁翠薇並未覺得丁叔如此做不妥。
畢竟山窮水盡之時,她還當真打過這玉的主意,好在她終究咬牙撐過來了,沒走到典物換錢那步。至於能不能同俞澤一起離開此處……現在不提也罷。
那是塊上好的羊脂白玉。
晶瑩剔透,純淨無暇,色澤如羊乳初凝,雕刻了些花草魚蟲,像是某種特殊圖騰。
丁翠薇指尖將其摩挲幾下,不禁問道,「……可我怎會有這樣的好東西?」
丁叔調轉眸光看向柴火,似透過其望向遠處,「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你務必好好收著,這玉貴重,最好是收在屜中,平日莫要輕易展露於人前。」
「嗯,我記住了。」
丁叔交代了一通,又說了些離開桃源村後的善後事宜,可丁翠薇心裡還拿不準此事,嘴上只隨意應承著,只將話頭往眼前的晚膳上引。
飯菜不多時就做好了,三人落坐在膳桌旁。
因著方才的齟齬,丁翠薇心中還有些不痛快。
而俞澤倒像個無事人一般,依舊是那般風輕雲淡的模樣,期間甚至還給她夾了好幾筷菜,行事滴水不漏,丁叔見了都連連稱讚。
可丁翠薇卻覺得愈發膈應,壓根沒什麼胃口,簡單扒拉了幾口就撂下筷子。
她起身離開,在院中深呼吸幾口,想著照例查看查看家中牲畜。家中的雞已被吃得差不多了,豬正在欄中睡覺……
至於旺財。
以往它總是將食物吃個精光,連盆底都會舔到發亮。
近來也不知怎麼了,或是學會了自己偷摸溜出去逮食,盆中狗食經常原封不動,不見半分消減。
「壞狗,笨狗。」
「我就不該將自己口糧省下來留給你,真真浪費。」
丁翠薇嘆了口氣,將盆中剩餘食物倒了,照舊涮乾淨放回原處,而後又給它換了盆水……直到做完這一切,才扭身朝回走。此時丁叔拎著桶外出打水去了,膳桌前只俞澤一人。
丁翠薇剛想開腔說話……
就瞧見讓她難以接受的一幕。
只見俞澤將那隻堆滿食物的圓碗,直接整個掀翻倒扣在地。
肉菜汁水淌了一地,而在旁蹲候已久的旺財,立即搖著尾巴向前,不急不緩地吞嚼,發出心滿意足的吞咽聲。
以他行雲流水的動作,以及旺財的配合程度來看,這一人一狗如此行事,顯然已不知重複過多少次。
仿若晴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