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嗚」,門外傳來狗崽子的嗚咽聲。
旺財是丁翠薇三月前撿回的,那窩狗崽子就獨剩了它一個,躺在母狗屍體旁嗷嗷待哺,叫喚得很是淒涼。她想著狗犬不費什麼吃食,且養大了能幫忙看家護院,就抱了回來。
每次用膳,旺財就搖著尾巴到處打轉。
俞澤眼見它竄到塌前,便如往常般,將碗底剩下的四個餃子,不動神色丟落在地,旺財歡騰上前,全都嚼吞入狗腹。
——
「薇娘,薇娘,快看誰來了?」
將將用膳完畢,丁翠薇正燒熱水洗碗的功夫,忽聽得院外遠遠傳來個熟悉的女聲,還夾雜著婦人的交談。
她被嚇了個激靈,忙不迭將濕手在抹布上擦了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沖入屋中,抬高食指到唇邊,沖俞澤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急惶惶將房間門窗」啪嗒」關掩上。
直到做完這一切,丁翠薇這才小跑著去推開院門,頗有些受寵若驚,語調慌張道,「伯母,蘇大娘,你們怎得來了……快,快請進……」
蘇大娘笑笑,「縣令夫人來桃園村探親,順道來看看你,我來給你送藥,趕巧遇上,就一道來了。」
丁翠薇忐忑將二人引入廳堂……她確實沒想到畢麗珍會來此處,這些年隨著曹安愈發對她表露情意,畢麗珍待她便不如年少時親和,這般來桃源村探望,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總不會是因她不願委身給曹安做妾,而特意前來羞辱的吧?
無論如何,都絕不能讓畢麗珍知曉俞澤的存在,沒得讓人覺得她不知好歹,竟為個外頭撿來的野男人,而拒絕了解元的娶納。
丁翠薇給二人倒了杯茶水,畢麗珍望著那缺了豁口的杯子,並未端起解渴,而是仔細打量著眼前一切,宅院中處處都很粗陋,就她坐的這張椅子,都隨著動作在細微嘎吱作響……只是難得乾淨整潔。
其實也不怪兒子對她情深不可自抑。
實在是這女娘生得太過美貌,布衣木釵也難掩姿容,滿林的春光好似都及不上她半分芳華。
以往二人年少時,眼見他們相處得極好,畢麗珍也存過想成全的心思,只可惜,可惜兒子出息愈發大,薇娘她擔不起了……
聞見院中飄蕩著的濃重藥味,畢麗珍不由*抬眸,望向院中只一味悶頭砍柴的丁叔,眼見他還是痴傻狀,不由帶了幾分唏噓問道,「薇娘,多年過去,我瞧老丁的瘋病並未好轉,反倒好像更嚴重了?」
「伯母並未看錯,以往丁叔還能偶爾去鎮上做些搬扛營生,可這兩三年病症愈發嚴重,鮮少有清醒時候,我也不放心讓他出門,只讓他幫著在屋宅附近打水鋤地,看顧雞鴨牲畜,好在生活還能自理,我在外頭時不至於太過擔心。」
畢麗珍沉默幾息,也不再閒話,隱晦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你就從未想過帶他重回故地麼?老丁這是失魂瘋症,老人們常說此乃三魂七魄丟散,你若能帶他多見些舊人舊事,將失落的魂魄重新拾撿回來,他這瘋症指不定就好了呢。」
丁叔這瘋病,一直是壓在丁翠薇心中的大石。就算知道神鬼之說不可信,可這麼多年,蘇大夫拼盡渾身醫術,試過百餘種古方,卻依舊未能讓丁叔的瘋病痊癒,所以她乍聞此言之下,難免心間微動。
一旁的蘇大娘亦點頭符合,「這說法倒也並非信口胡謅,在醫書上是能尋到出處的,只是帶老丁尋根問祖談何容易?此處距衡州隔山隔海,薇娘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兒家,生得又這般好顏色,如若無人幫襯著,萬一在路上遭遇不測,那豈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不如還是另想辦法吧……」
「倒是巧了……」
畢麗珍溫溫淺淺笑道,「我家中族親三日後正好要遠赴衡州,薇娘若有意,可帶老丁隨行同去,他們在衡州頗有權勢,於我面上會照拂你們,且今後無論在衡州發生何等狀況,都絕無人敢欺到你們頭上。」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車架三日後準時出發,薇娘若是想清楚了,尋人讓來知會我一聲便是。」畢麗珍說罷,也不欲在此處多待,帶上隨行的婢女便離開了。
丁翠薇與蘇大娘起身相送至院門,直待那行人的背影消失在竹林轉角處,二人才回到廳堂。
蘇大娘此等經年成了精的婦人,一眼就看出了曹家打的什麼主意,蹙著眉頭啐了聲。
「真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定是曹安那頭不肯放手,所以他們才打著老丁瘋病的幌子,想將你們叔侄二人攆出桃源村。薇娘,他們曹家在桃園縣一手遮天,既容不下你,今後自有萬千招數等著對付你,你一個孤女熬不下去的。」
「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乾脆帶老丁頭一走了之。她既能當著我的面說出那些話,想必是能兌現的,待你們去了衡州尋到老丁的家眷,指不定還能掙出另片天地。」
「至於你撿來的那個男人,他同你非親非故,照顧到轉醒就已是仁至義盡,委實沒有必要費心費力照顧到他痊癒,不如將人放置到官府去,今後自有官差料理,如此做你也不虧心。」
藥鋪中還有諸多事務需要打理,蘇大娘匆匆交代幾句,抬腳就回鎮上去了。她們兩人雖已離開,可話語卻一直縈繞在丁翠薇腦中,久久揮散不去。
在丁翠薇心中,世間萬物都無法同丁叔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