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她哭拜的方向,唐枝望過去,一口棺材擺在那裡,前頭放著燭火和一個燒紙用的陶瓷盆。
哭喪的人唐枝不認得,但她發現那人哭的厲害,卻始終未見一滴眼淚。
真正傷心的人,應當是哭不出來的吧。
唐枝瞥見棺材旁邊坐著發呆的姑姑,她似乎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裡許久了,表情呆滯,頭髮凌亂,面色蠟黃,顯然是好幾夜沒睡踏實了。
猶豫良久,唐枝起身,輕輕在吳梅耳邊道:「媽,我去給奶奶燒紙。」
「唉,去吧。」
踱步走到姑姑身邊跪坐在蒲團上,唐枝拿了一沓旁邊的黃紙,默不作聲地放在盆里燃燒。
記憶里,姑姑並非爺爺奶奶親生,但在父母這個,興許是家裡沒有女兒,老一輩總愛湊個「好」字,因此姑姑雖是抱養來的,但十分受寵。
縱使奶奶重男輕女,不喜歡唐枝,可對姑姑卻是偏愛至極。
好奇怪,唐枝想。
奶奶不喜歡她,卻喜歡姑姑和表妹。
哦,她想起來,因為奶奶的心從上一輩開始就是偏的,她本也就不喜歡爸爸。
「姑姑,節哀。」
她不知道用怎樣的言語安慰唐婉雲,只是默默坐在她身邊陪伴著,這個打小帶著自己玩樂的姑姑。
唯一她後來替姑姑做的事情,是奶奶下葬那天,村頭嚼舌根的老太太們東一嘴西一嘴。
說什麼「抱來的終究比不上親生的,連滴眼淚都沒掉。」
說什麼「這麼多年養了個白眼狼。」
唐枝實在難忍,握著拳頭衝上去替唐婉雲辯駁:「哭的大聲就是難過嗎,不哭就是不傷心嗎,我看哭的最大聲的那些人都是裝的!」
她親眼看見的,屍體火化的那天,最後繞著遺體告別走一圈時,姑姑捧著遺像走在她前頭,無聲地哭到近乎窒息,出門後癱坐在台階上起不來身。
人生啊,遍布形色的角色,唐枝愕然,知曉改不了那些老太太的有色眼鏡,片晌的沉默只是她們自知理虧,興許再次嚼舌根就是:
「遠山家那丫頭脾氣大的很,一點都不曉得尊老愛幼,哎呦,以後怕是嫁不出去。」
亦或者:
「我瞧著遠山家大丫頭書真是白讀了,光長得好看,以後指不定做些什麼呢。」
無所謂,唐枝揚長而去,昂首挺胸,覺得自己始終打了一場勝仗,替姑姑打的。
奶奶下葬當天,唐枝沒什麼需要幫忙的,按著村里習俗,女性一律不許跟隨,她就坐在院子裡,吹著清風,看空曠的天。
村裡的天空分明額外廣闊,不似城市裡高樓林立,四方天空皆是稜角,卻依舊壓的她喘不過氣。
「小枝啊。」
吳梅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唐枝還未回頭就感覺到頭頂被人溫柔撫摸著揉了揉,她下意識想躲,但知曉來的人是媽媽,便止住了。
「腳怎麼樣了?嚴不嚴重,這兩天太忙,也沒顧得上你。」
「沒什麼事,就是不小心扭了一下。」
但她說這話時神情落寞,若有所思。
原本這兩天堅持敷腳加貼膏藥,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前天試著跟練音樂,只要稍微收著點力度,並不會有什麼影響。
但原本以為這趟回家只待兩天,返程能正好趕上籃球賽,卻沒想到這一待就是三天,昨天臨時改了明天返校的高鐵票,明天上午的籃球賽根本就來不及了。
邱哲昨夜發消息詢問她,她雖不情願,卻也只能告知無法準時參加,一再表示歉意,但畢竟是外力因素導致,邱哲只安慰她下次還有機會。
但唐枝心知肚明,這樣的機會,很難再有了。
她昨夜蒙在被子裡傷心許久,小聲嗚咽,儘管農村的自建房隔音效果還不錯,她也不希望父母為之擔心。
她只覺得,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命中注定,老天爺在以這種開玩笑的方式告訴她,本不該屬於她的東西,不應異想天開。
「小枝,之前不是說想去宋阿姨家的出租屋看看,今天沒什麼事了,你帶弟弟一起去街上逛逛,媽給你轉點錢,想吃什麼自己買。」
唐枝將哽在喉嚨的情緒生生咽下去,調整好情緒之後抬眼看向吳梅。
「去吧。」
吳梅又輕輕拍拍唐枝的肩膀。
「謝謝媽。」
家裡有電動車,奈何唐枝不大熟練,安全起見,她帶著唐銘一起坐公交。
步行至村頭的公交車站,唐枝掏出手機,點開與鍋包肉的聊天框,上面的信息停留在昨夜她與鍋包肉關於「無法參加籃球賽啦啦操的遺憾」這一話題的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