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什麼玩意兒,李空山並不知道,不過幾秒過後,他便能明白了。
按鈕被不小心觸碰按下以後,手錶上顯示世間的畫面立即消失,隨即出現的,是一段起起伏伏的錄音頻。
這是景融在讀取儲存卡數據時,無意間發現的。
錄下這段音頻的人,是李空山的媽媽,早些年的時候,她曾跟蹤人販子團伙到了他們的窩點,但很遺憾,僅憑她一人之力,沒能救下當時正被推上解剖台的孩子。
不過,在人販子發現她並派人追拿她之前,她錄下了這一段音頻。
錄音里,一個小女孩稚嫩的聲音響起,她不哭也不鬧,而是好奇地問:「叔叔,為什麼要把我們一個接一個地帶到陌生的房間裡,房間裡面在做什麼?」
小女孩的話結束以後,隨之響起機器切割骨頭的聲音,以及孩子們被人活生生割喉而死的悽厲慘叫,還有目睹同齡人被解剖而害怕得拼命往外逃的哭聲。
陌生男人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不要問那麼多為什麼,進去以後,乖乖躺在台子上就行,躺在台子上以後,你們會做一場夢,夢結束以後,什麼痛苦都沒有了。」
「為什麼做場夢就沒有痛苦了?我爸爸說,痛苦不會平白無故消失,只能靠自己的心和時間去淡化。你騙人,裡面的人都在哭,你是壞人,你們都是壞人!放我走!我要去找我的爸爸!」
男人把女孩拖回來,掙扎的聲音和腿腳擦地的聲音斷斷續續。
女孩瘋狂掙扎、大喊,「你們這群壞人!殺人犯!我的爸爸是英雄,總有一天,他會找到你們!替我們報仇!壞人!」
音頻又斷斷續續,卡了一段時間,最後發出滋滋滋的聲音。
最後播放的是小女孩的哭聲,令人心碎,「爸爸救我——爸爸救我——」
錄音播放到這裡便結束。
李空山愣了,他沒想到景融給自己的手錶里竟然還暗藏這樣的玄機。
他以為這玩意兒就是個普通的表而已。
陳黑子手上的刀忽然從他手裡滑落。
「諾諾……我的諾諾……」
他瞳孔緊縮,緊盯著李空山手腕上的這塊表,心痛到了極點,仿佛窒息到不能呼吸。
錄音里女孩的聲音,陳黑子再熟悉不過了,那是他的女兒。
李空山說的那些話,陳黑子不是沒有聽進去,只是這麼些年來,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騙自己,他的女兒不會看到。
他騙自己,他的女兒不會知道他的爸爸是一個禽獸、畜生,騙自己,他的女兒不會知道他手上背負了這麼多條人命。
他的女兒生前還喊著他的名字,還在喊救命,可是他不僅沒有為他的女兒報仇,反倒在找到那些人販子以後,利益薰心,干起了和那些人販子一樣的齷齪勾當。
陳黑子積壓多年的愧疚眼淚流了出來,划過臉頰。
他還有什麼臉去見自己死去的女兒呢?
李空山斜睨著眼睛,側著頭盯陳黑子,此刻,陳黑子一動不動,身子控制不住地顫抖,仿佛丟了魂兒一般。
女兒死在人販子手裡,父親報仇半路,搖身一變也成了人販子。
說來也可笑,可世上偏偏就是有如此荒謬的事。
陳黑子忽然笑了,笑得撕心裂肺,他扯著自己的嘴角,踉蹌著步子,往後退了些距離,蹲在樹樁前發出寒顫的笑。
笑得實在沒有力氣以後,他才放下自己的嘴角,低下頭,像個死人,失魂落魄。
「諾諾……我對不起你……爸爸對不起你……」
-
連翹拼命往山腳下趕,想要抓緊時間,李空山被蛇咬了,危在旦夕。
半路上,她遇到了陳黑子手底下四處搜尋的人,可這些依然沒有阻擋她追趕時間的腳步。
她躲開這些人,繼續往山腳下跑,男人在她跑出一段距離後才發現她,二話不說,緊跟著追上去。
「快一點,再快一點!」
連翹的頭髮散落一縷,混著泥土黏在臉頰側邊。一路上她都在不斷地提醒自己加快速度,這種渴望和著急,遠遠勝過了當初她逃離清流鎮往上爬的野心。
無時無刻不在害怕著李空山因為自己多一秒的耽擱而有危險。
時至今日,連翹終於明白了,在證明她所想證明的一切後、在她嘗試著去好好走出自己的路以後——她最在乎的是什麼。
是悄無聲息闖入她的生活里,給她波瀾不驚的日子留下許多溫暖和憧憬的那個人。
是一次次心高氣傲絕不服輸,卻願意在她面前服軟的他。
她終於明白,原來幾年前的那個綿綿春雨日,能讓李空山踢開那扇門闖入她生活的,並不全是她的野心和謀略,還有她和李空山走入彼此世界的命中注定。
連翹的褲腳上都是泥,鞋子上也是,正因為如此,鞋子上的重量也變大,但她還是不知疲憊,一刻都不敢停。
前方的亮光格外刺眼,連翹穿過林子,終於抵達山腳下的這條小溪流,岸邊堆滿沖刷到此的石頭,鮮有草木生長。
岸堤處站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