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會走出去,也鮮有外人到這兒來,好像一生就是這樣了,又好像不是。
從天橋上望下去,清流鎮縮小許多,家家戶戶燈火通明,落於丘陵間,清流河從鎮子中央穿過,緩緩流淌向遠鄉。
她眺望遠處的鎮子,挪不開眼,原來以前她自認為一直困著她、怎麼都逃不出的鎮子,其實在群山之間,也顯得渺小。
女孩的目光最後落在鎮子外的馬路上,這是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條路。她知道,不久以後她就會獨自一人踏上這條道。
「怎麼樣,這兒景色可以吧?」
「很漂亮,可以看到整個清流鎮。」
天橋很高,連翹剛站上來的時候,還有點害怕,不過李空山一路拉著她,她慢慢也就不怕了。
連翹偏頭看李空山,少年望著遠方,身軀筆直,心緒飄遠。
「李空山,你現在還想找你媽媽嗎?」
他想也不想就回答:「不。」
她看得懂他的嘴硬,但不會拆穿。
「那……你家裡還有你媽媽的照片嗎?你媽媽叫什麼名字?我的意思是,說不定以後在某個地方我會碰見你的媽媽呢。」
「少來。她可是助紂為掠的壞人,幫著那些犯罪團伙幹事情,現在逃到哪兒去了都不知道,你遇到她不是什麼好事。」
他攤開手,交叉放在後腦勺,無所謂說:「我幾歲的時候她就拋下我跑了,我們家壓根就沒她照片,反正我只知道她叫狄曼妮。」
「狄曼妮……」
記憶里的女人,別人都喚她雲姐,連翹想,她們不是同一個人。
她不打算告訴李空山暴雨中,女孩視角下的另一個故事,她只想把這些永遠藏在心裡。
她所欣賞、仰慕的李空山,僅僅只是當下這個真誠、驕傲的他。
無關過去,無關痛癢。
李空山笑著偏頭看她,「風景看夠沒,看夠了我就帶你去吃東西吧,你肚子肯定餓了。」
連翹也不再多想,輕輕一笑,應聲回答:「好。」
李空山帶她沿著來時的路下山。
連翹盯著路面,一路沉默,過了會兒,她出聲。
「李空山,其實你帶我來這裡,是有心事對不對?只是你一直沒敢開口。」
她想不通有什麼事能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李空山如此猶豫,舉棋不定。
但看著他藏滿心事的眼眸,她好像又能突然明白。
走在前面的少年停下腳,無奈聳肩,笑著說:「這麼快就被你看出來,也太沒意思了吧。」
天橋修建在兩山山頂,連接兩山,他們還沒有走到盡頭。橋的邊沿同樣也是大石頭,寬寬的,不高,既是護欄,也是可以坐的石凳。
但畢竟這裡太高,有些危險,連翹陪著他走到山下的大馬路,才停下來讓他說心事。
恰好馬路邊有戶農家樂,店鋪已關,不過庭院外太陽傘下的圓桌圓椅倒是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好去處。
她拉著他坐下來,左手按住他的肩,湊到他眼前輕聲問:「到底怎麼了?你好像一直悶悶不樂的。」
「也不算悶悶不樂吧。」
李空山嘴硬,側著腦袋盯了眼前的池塘好一會兒,才繼續說,「就是有一件事,我拿不準。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什麼事?」
李空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說:「我跟你說實話吧,趙旭摩那傢伙跟我一直不對付,真正的原因是我給他結下樑子以後,抓了□□去他家想整蠱他,結果爬到屋頂恰好聽到了他爸的秘密。」
「他爸,也就是我們的鎮長,把國家撥下來修路修小學、建房建農場、資助貧困農民的錢,貪污了一半以上。」
「後來我就一直派人暗中搜集證據。他三天兩頭找我麻煩,無非就是怕我真搜集到點兒什麼。雖然我不說,但是他也感受到了我手裡的確有東西,他害怕。」
「堯堯,你說——我應該管這件事,把我手裡的東西交出去,讓趙書譽受到應有的懲罰嗎?」
連翹懂李空山在擔心、顧慮什麼。她把椅子往前挪,靠他更近些,埋著頭,抬起眼眸注視懊惱又為難的他。
她的聲音輕輕的,像山間的泉水一樣清冽怡人,總能在他的心鬱悶煩躁的時候,給他以鎮定撫慰。
「我知道你在擔心,擔心小海和樓鞏他們。你從來都是對自己不管不顧的性子,從你開始派人找證據的時候,你就是豁出去的心思,你不怕自己將來有怎樣的後果,因為一切後果你都敢承擔,但是你害怕自己真的這麼做了,日後會給小海他們帶來麻煩是不是?」
李空山雖然鬱鬱寡歡,但他還是忍不住感嘆。「我去,你有透視鏡啊,把我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連翹笑了下,「拜託,我日日夜夜和你同住一個屋檐下,對你連這點兒了解都沒有,那我豈不是成大白痴啦?」
李空山無言,心悶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