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關內侯將酒樽重重頓在案上,「那相邦可知,雍城宗廟裡的龜甲最近總顯出凶兆?」他直視呂不韋,「老夫思來想去,莫非是某些人手伸得太長了?」
堂內燭火突然噼啪炸響,呂不韋笑容不減,「關內侯多慮了,我大秦自有歷代先王護佑。」他忽然起身作揖,整了整衣冠,「不韋忽然想起還有政務要處理,先行告退。」
關內侯望著呂不韋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銳利。
而走出院門的呂不韋,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陰沉如水的神色。
彼時的娮娮已經在返回咸陽的路上,車輪碾過崎嶇的馳道,車身不住地搖晃,娮娮攥緊了車簾,指節微微發白,心緒亦如這顛簸的馬車一般起伏難平。
從臨淄返回咸陽的路上,嬴政已告知於她那個欲取她性命的人是關內侯,嬴姓宗室的老狐狸,此人不僅知曉她擅自離宮,甚至可能已察覺她假扮太后的秘密。
假扮太后,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嬴政說即便他肯放過她,宗室與朝臣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一路上,娮娮都在懇求嬴政向那些人解釋,可年輕的秦王只是冷冷搖頭:「寡人如今尚無實權,攔不住他們。」唯一的生路,竟是讓她繼續演下去。
娮娮咬了咬唇,眼下,她只能賭一把,賭嬴政會替她遮掩,賭自己能在這詭譎的咸陽宮中撐到回歸現代的那一日。
馬車外,遠方的咸陽城輪廓已隱約可見。
可是,一旦踏入那座宮城,再想脫身,恐怕難如登天。
而嬴政,他真的會信守承諾嗎?
他又肯放過自己嗎?
娮娮指尖輕顫,緩緩撩起裙裾一角,腿間的紅痕在昏暗光線下依舊刺目,如同烙印般提醒著那些荒唐又熾熱的記憶。
臨淄的夜風、交錯的喘息、灼熱的掌心…
畫面倏然闖入腦海,她耳根一燙,猛地拽下裙擺,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不能想。
不該想。
娮娮咬緊下.唇,逼迫自己望向窗外,夜色如墨,咸陽城的輪廓在遠處若隱若現,仿佛一張逐漸收緊的網。
東方微明,天光漸起,車隊終於抵達咸陽,緩緩駛入這座森嚴的王城。
咸陽宮外,嬴政身著玄色冕服,負手而立,文武百官與宗室親貴則分列兩側。
微風吹過,鴉雀無聲,唯有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馬車緩緩停穩,侍女小心翼翼地掀開車簾,恭敬地伸出手:「太后,請。」
娮娮深吸一口氣,剛探出半個身子,就見嬴政已大步走來,自然而然地接過她的手。
他的掌心溫熱,指腹在她手腕內.側不輕不重地一捏,驚得她差點跳起來。
「母后。」他垂眸,語氣恭謹,可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裡分明寫著「敢露餡你就死定了」。
這一聲「母后」叫得娮娮頭皮發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強忍住哆嗦,擠出一抹端莊的微笑,目光卻忍不住往嬴政身後瞟。
人群中,一位白髮老者格外醒目,他雖年逾古稀,卻腰背挺直如青松,一雙鷹目精.光四射,正死死盯著她。
四目相對的瞬間,娮娮倒吸一口涼氣,差點踩到自己的裙擺。
「死細作。」嬴政借著攙扶的動作,在她耳邊咬牙切齒,「你抖什麼?慫得像只鵪鶉,當初假扮太后的膽子呢?」他的聲音幾不可聞,只有娮娮能夠聽到,「你如今是尊貴的太后,不是街邊的野貓野狗,慫什麼?他們還能當眾吃了你不成?」
娮娮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嘴硬道:「我、我沒慫…」
嬴政垂眸睨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冷笑:「死鴨子嘴硬。」
晨光斜照,宮門前的青石長階泛著微涼的釉色。
嬴政扶著娮娮的手拾級而上,玄色廣袖與玄色衣裙在晨風中偶然相纏,又悄然分開。
嬴政身量極高,娮娮堪堪只到他胸膛,他刻意放慢了腳步,卻仍讓她不得不小跑半步才能跟上。
察覺到她的踉蹌,嬴政忽然收攏五指,將她纖細的手腕整個圈在掌中。
「走穩些。」他目視前方,聲音低沉,「摔了寡人可不扶。」
娮娮耳尖發燙,想抽手卻被他握得更緊,他的拇指正巧抵在她脈搏處,隨著步伐輕輕摩挲,仿佛在丈量她失控的心跳。
嬴政忽然駐足,低笑一聲:「母后,你耳朵怎麼紅了?」
娮娮一怔,因他這聲母後又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是、是陽光照的!」她急急小聲辯解,卻聽他低聲道:「噓。」他氣息拂過她耳畔,「關內侯正看著呢。」
百官注視下,年輕的秦王與「太后」身影交疊。
他的寬肩完全籠住她嬌小身形,從遠處望去,倒像是他將她擁在懷中。
入宮後,嬴政與朝臣徑直前往章台宮議政,而娮娮則被送回甘泉宮。
直到踏入熟悉的殿閣,娮娮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她癱坐在軟榻上,可心跳仍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