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曉,因為母親早逝,徐德妃同養育她的祖母最為親厚,平日裡對她多有感激。
「說什麼?老夫人怕是惦念您的病情,想盡辦法醫治好您。」
昨日祖孫兩個說話,梅影並不在殿中。
徐德妃輕輕笑了一聲。
因為沒了力氣,就連笑都是那麼輕,再也不能在這世間留下痕跡。
「不是的。」
徐德妃說著,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祖母說,我的幾位堂妹都到了年紀,若是陛下來探病,還要我提一提。」
梅影愣了一下。
「怎麼會?」
她十分震驚,瞬間便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
徐德妃眼看也就這些時日,若徐氏再不努力,怕是以後就徹底同皇帝離心。
這一年裡徐府飄搖動盪,忠義伯的榮光不再,只剩下徐如晦一人支撐家業。
可徐如晦又能支撐到什麼時候呢?
徐父延誤軍機,趙氏貪墨糧草,徐氏還能有如今的榮光,已經是皇帝陛下開恩。
等徐德妃撒手人寰,最後這點情分就散了。
只剩下徐如晦一個人苦苦支撐。
用不了多久,恐怕忠義軍都將不復存在。
如今,老夫人這樣說,無非是想要同阮家一樣,死了一個女兒,就再往宮裡送一個。
只要皇帝身邊還有徐氏的身影,那徐家就能苟延殘喘,再續榮光。
對於徐氏來說,這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
然而他們終究沒把徐德妃放在心上,眼看她即將年輕夭折,也未曾為她多難過一分。
這一生,似乎就這樣白白蹉跎過去。
徐德妃只落了一滴淚。
那眼淚隱沒在她斑駁的鬢髮里,不見蹤影。
「姑姑,你還記得嗎?」
徐德妃的聲音衰弱:「十三歲那一年,我說我也想去忠義軍,做威風凜凜的女將軍。」
「當時祖母答應我,笑著說我一定是最優秀的。」
「可沒過多久,」徐德妃的聲音斷斷續續,「沒過多久,我就落了水,染了寒症,身體一落千丈。」
「我再也不能習武了。」
「後來陛下登基,我作為他們黨爭的籌碼,被送入宮中。」
「或許從一開始,徐氏就只想讓我好好身處宮闈之中,不能誕育皇嗣,讓陛下疑心,又要主位一宮,延續徐氏的榮光。」
徐德妃說到這裡,聲音里滿是嘲諷。
「他們把所有的一切,都壓在我一個弱女子身上,這就是武將世家,這就是開國元勛。」
的確可笑。
現在徐德妃終於恍然大悟。
「我不過是最好用的工具而已。」
「如今我要死了,沒有用了,所以就被徐氏毫不留情捨棄,再也不分給我一絲一毫的關心。」
祖母也好,父親也罷,從來都沒有真正愛過她。
唯有兄長,對她有幾分真心。
可如今徐氏風雨飄搖,徐如晦自顧不暇,他用命換來的延續,不過是苟且偷生。
徐氏早就腐爛不堪。
就連父親,都被權利和貪慾腐蝕,再無年輕時的意氣風發。
徐德妃的笑聲是那麼淒涼。
「姑姑啊,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哽咽地說著,卻沒有一滴眼淚。
「我都不知道要去恨誰。」
「我這一輩子,都跟個笑話似的。」
蠅營狗苟,爭權奪利,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徐德妃現在回憶起自己曾經的跋扈模樣,都覺得可笑。
她甚至覺得自己面目可憎。
梅影緊緊握著她的手,眼淚滂沱,可聲音卻堅定。
「娘娘,我愛您。」
徐德妃睫毛輕顫。
「娘娘,當年我女兒夭折,夫家容不下我,我賣身入府,是您選中了我伺候在左右。」
「當時我就發誓,此生都要為娘娘而活。」
「娘娘待我的好,我從來都沒忘記過,多年來我們相依為命,說句僭越的話,娘娘就跟我的女兒一般。」
「他們不要娘娘,是他們眼瞎,娘娘,你還有我,我要你。」
本來徐德妃已經流幹了眼淚。
但此時,她又忍不住流下淚來。
她緊緊握著梅影的手,只在她身上感受出一絲溫熱。
「梅影,可我撐不下去了。」
徐德妃哽咽地道:「我撐不下去了,太疼了,太苦了,每一天活著都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