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亭雪說,此人是個有大才的。
「你怎得穿得如此寒酸?難道是對哀家心有不敬?」香君故意問。
這李大倉倒是直接,直白地回稟:「回太后娘娘的話,草民對太后娘娘沒有不敬之心。只是,咱們這些小吏的俸祿是極低的,月俸只有一、兩石米,有時候,還發不下來。大多數底下的稅吏,只能靠自私從稅收中抽常例錢才能維持生計。我因為不抽常例錢,吃飽肚子已經很難了,自然是沒辦法再買華麗的衣衫。」
香君冷笑,「你是入京見哀家的,難道就沒人給你弄幾套乾淨的衣服麼?少在這裡糊弄哀家。」
「因為只有這樣,太后娘娘才能知道,底下的小吏和百姓們,過的到底是什麼日子。」
香君的神色終於軟了下來。
「賜座吧。」
香君讓人給李大倉賜座,又賜了茶,讓他坐著慢慢說,今日,她有許多事情要問他。
李大倉在西暖閣里待了一上午,把香君想知道的事情,都詳詳細細地說了。
之所以百姓手上的田越來越少,是因為官紳和宗室通過「投獻」「占田」來兼併土地,這才讓自耕的百姓不斷減少。
到延慶十五年,李大倉負責的區域裡,百姓人均耕地已經不足三畝,想來天下其他地方也是差不多的。
李大倉來自江南,江南富庶,但百姓的日子卻極為悲慘,自耕地的百姓只有兩成,佃農占比高達八成。
大多數百姓都沒有自己的土地,僅能租種地主的田畝或者官田。
地主多半都是鄉紳或者退休官員,他們都可以免除賦稅,這些地的稅銀是收不上來的。比如說,一個朝廷一品大員,一人就能免除一萬畝的稅收。
當然,說是免除一萬畝,但是超過一萬畝的,也不一定會交稅。
因為他們這些人有的是法子逃稅,比如說「飛灑」,就是將自己家的田,化整為零,分散道普通農戶的田地里,這樣自家就能少交稅了。
聽到此處,香君就知道,為什麼那些官員們都在那裡支支吾吾、避而不談了。
他們就是最大的得利者。
「那佃戶們呢?」香君又問。
「至於佃戶們,若種地主的田,每年一般交一半的收成作為地租。」李大倉繼續說道:「其實,若只是交一半,也就罷了,百姓也還能活得不錯,但官紳地主還會通過放青苗錢的法子控制佃農。」
比如說,遇到個災年,借糧時是「春借一石,秋還兩石」。
若是連著幾年遭災,那欠下的糧食就還不清了,所以許多佃農都是世代負債的。
至於官田,官田的稅租是民田的數倍,佃農需繳納七成以上的收成,再加上中間貪墨的,他們實際所得更加的微薄。
但官田也算得上朝廷收入的一大來源。
可因為歷年來,皇帝給各個藩王、功臣們賞的田越來越多,所以這收得上稅的官田畝數也越來越少。
但每年,朝廷稅收的要求又擺在那裡,皇帝逼大臣,大臣逼小官,小官逼小吏。
底層的這些小吏,雖然沒有功名,地位也比不上士紳,但是他們對百姓的影響力,卻比那些有品級的官員大得多,因為他們才是直接與百姓接觸的人。
但朝廷收不上稅,小吏吃不上飯。
小吏吃不上飯,自然就要欺壓百姓。
百姓被欺壓,日子過得更加的惡劣,活不下就鬻兒賣女,來年能種地交稅的百姓就更少。
小吏對剩下百姓的欺壓就更嚴重,如此惡性循環。
朝廷越來越窮,百姓越來越慘。
最後百姓厭惡小吏、厭惡朝廷,民變就這麼來了。
可實際上,真正的罪魁禍首卻一直不在百姓,也不在小吏。
和李大倉聊了一日之後,香君回到昭臨宮後,硬是一晚上沒有睡著覺。
第二日早朝的時候,官員們都明顯感覺到,今日的太后很不一樣,那氣勢,像是要來殺人的。
但很快,官員們便放心了下來。
今日,太后娘娘尤其的和風細雨,她今日來是想推行一個新政,那就是減免天下三年的賦稅。
第438章 (番外)太后的日常3
(三)
「如今,連年的天災和戰亂,百姓需要休養生息,哀家決定,減免天下百姓三年的地稅,這三年,所有田地里耕種出來的糧食,都歸百姓自己所有。」
此言一出,香君就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幾位大臣,臉上都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右相,你可是有話要說?」
右相上前一步道:「太后娘娘,這朝廷的事,沒有那麼簡單,朝廷那麼多官員要吃飯,每年又是要修河道、又是要賑災荒,又是要發軍餉的,國庫又空虛,這減免三年賦稅,官吏們吃什麼?河道還治理不治理了,出了災情還賑災麼?太后娘娘,您這是要把朝廷解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