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自己似乎也安得如此,待商月漸漸長成氣候,便連浮光劍都送了出去,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便是他打算徹底交出權柄,留伴師姐身側,自此清淨度日,再不回去月宮了。
所以,除去已該算作崑崙之人的師兄,那月宮之中,能穿戴此甲的,就只剩下……
那熟悉的名字尚未來得及浮現,璃音就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試圖把這荒誕的念頭搖走。
可腦海中,那身穿銀甲的神秘人卻在不住清晰地湧現:他有頎挺的身形,龍鱗凝制而成的銀甲冷厲薄韌,緊貼裹覆著他肌骨勻健、修長英拔的軀體。他看她的眼神陰晴難定,時而溫和,時而幽靜,時而又泛出似乎帶著刻骨恨意的躁戾。
他的靈力霸道又深厚,抬手便可輕易碾碎她與歸嵐設下的重重結界。
那一日,他恨蔑地掐著她的脖子,一路直上九重天,像扔掉什麼早該消失的垃圾一般,把她丟進了九死一生的神魔戰場。
這些記憶在璃音腦中一幕接著一幕閃過,她對這神秘人身份的盤想一日都未曾停止過,所以每一幕皆是歷歷清晰,清晰到那人眼中的每一絲躁戾恨意她都記得一清二楚,宛若昨日。
所以即便身形是那般相似,那人也絕不可能是商月。
商月絕不會對她如此。
不是她自恃有他的愛意,*所以有此自戀的念想,而是她了解他,知他本性絕非如此。
商月是個真正意義上的「聖人」,一個人越是傷害他,反而越是會激發他內心深處的慈悲和感化欲,且從這個角度上來看,他也有他的偏執,他偏執地想要感化一切,保護那些或許並不需要他保護的人。
所以,哪怕不是她,而是換做任何一個人,他都絕不會流露出那樣狠戾輕蔑的眼神,或是把人輕飄飄地扔進一個有去無回的煉獄。
他只會想方設法把人鎖起來,然後隔著鐵柵欄,對那人溫柔又天真地說:「你就乖乖被關在這裡好不好?我會幫你的,我不會再讓你犯錯。」
從師兄那與商月有著七八分相似的面龐上收回視線,璃音搭下眼帘,心不在焉地撥動了一下書頁。
她心裡把商月排除得那樣飛快,是在害怕什麼嗎。
做了那麼一大堆狀似篤定的分析,可她真有自己以為的那般了解他嗎?
畢竟,正如那日商月忽然毫無徵兆地向她道了歉時她想的那樣——
人,是會變的呀。
*
潛心修習的日子過得飛快,除夕那晚,夜闌風靜,空中飄著一點小小的雪粒子,璃音拉著搖光坐在且生觀主殿前的石階上,仰頭靠在男人身上,一面看著星星,一面望天攤出一隻手掌,接著偶爾墜來的一兩片輕雪。
天生天養的神仙自然沒有守歲的習慣,可璃音是凡人飛升上去的,於這些凡界的習俗,總還有意無意會保留一些。
想起九百年前那一夜除夕,她也是坐在這裡,和小七、歸嵐、還有小蜀一起,在一片熱鬧聲中,她在孔明燈上,寫下了「此間歡笑,歲歲年年」的願望。
如今身後殿內燈火堂堂,小蜀又喝得半醉,到處逮著人陪她下她的臭棋,歸嵐第一個敗下陣來,被罰酒罰得熏熏然,早已癱坐在階旁,嗚嗚咽咽,一口一個「爹」或「主人」地叫喚了。
但今時畢竟不同往日,雲上真人有了掌門的大身份,欺負完歸嵐,自然還有一堆的徒子徒孫供她蹂虐。
沒多久,虞宛言就黑著一張臉逃了出來。
結果因為沒看路,被腳下趴坐成一攤的歸嵐狠狠絆了一跤。
虞姐姐在身後跟著,一面溫聲細語安撫著被無賴師尊氣個半死又絆跤黑臉的弟弟,一面掩著唇笑個不停。
看那總是滿臉陰鬱、愛懟自己的少年吃癟,璃音撲哧一聲,毫不客氣地笑跌在了身後搖光的懷裡。
九百年的歲月漫漫,但她的願望竟奇蹟般地實現了,誰也沒有走丟,還多了幾個新鮮的、很有意思的朋友,真好。
恰見小蜀踉蹌著醉步出來,璃音忙窩在男人懷裡,探長了脖頸,向她大聲提議:「小蜀!今年再來放燈吧!」
醉後的小蜀總會變得格外豪邁,她大袖一揮,道:「今兒個沒燈,我也是後來才搞清楚,人間燈籠專是在上元節放,除夕是不放燈的。」
打了個酒嗝,又一拍胸脯,繼續豪闊道:「姐姐,你……嗝……你上元節再來,我保管給你掛滿半座山的燈籠,把全城最好的燈都給你買來,到時候姐姐要放燈,想放幾盞就幾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