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鶯看了姑爺一眼,看到他慢慢向自己點了下頭,心下稍安,又囑咐了句「一會就喝,也別放得太涼了」,才拖著步子離開了。
待秋鶯出了屋,璃音緩緩端起桌上瓷□□致的小碗,輕晃了晃碗中稠液:「夫君,你說這一夜之間,皇城裡會冒出多少個像我這樣,突然就有了身孕的小娘子?」
「聽說太常寺卿家的小女兒,尚未婚嫁,竟也對外說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她眉梢微挑,似是頗覺有趣,「這事不管是真是假,若放在以前,必定都當做家醜遮著,半個字不許往外說。如今倒成了護身牌,恨不得拿個大喇叭,宣揚得滿城盡知了。」
官家女子,婚前私通,還懷了個父不詳的私孩子,全家不以為恥,反鬆口氣,並自發在街頭巷尾大肆傳揚,若不是在這旱情肆虐的特殊時日裡,真是想都不敢想的荒誕事。
在這凡世間,女子的貞潔,素來是被男人們宣揚得比性命還寶貴的。
但看來遇上真愛女兒的,在貞潔和活命之間,也很是知道該如何抉擇嘛。
搖光聞言也輕笑了笑:「這次畢竟不同。」
璃音晃著瓷碗的動作一頓。
是啊,這次畢竟不同。
一般人祭,雖說死是逃不掉的了,但作為被選去獻給神明的使臣,錦衣華飾,無上尊榮,都是給夠的,死狀更是整潔端肅,不會讓人經歷太多痛苦。
但這一次人祭,是為攘除旱災而設。
旱災,相比於其餘的任何天災,都是格外不同的。
自堯時,有十日並出、炙殺女丑、暴屍於山,從而果真求得甘霖之事後①,歷朝歷代,天旱求雨,便都沿行此「暴巫」之法。
所謂「暴巫」,也就是要挑選一個少女,訓而為巫,在祈雨時,使其靜坐於山頂之上、烈陽之下,活活炙烤而死。
運氣好些,最後還能剩下一具被曬得皮肉枯癟的乾屍,倘若運氣不好,半途衣物被烤起了火星,最後人被活活燒死的先例,也不是沒有。
如此又慘又丑又煎熬的死法,哪個妙齡少女能接受?
又有哪個父母能眼睜睜看著女兒受此酷刑?
和這比起來,未婚先孕,背後被人戳著脊梁骨喊兩聲「失貞淫/婦」這類事,簡直就像背後撓了個癢,還能算得上可怕嗎?
正因為死狀太過折磨,不就連和自己「冷戰」了近十年的阿爹,也四處為她奔走起來了嗎?聽說還正努力聯繫著「道上的朋友」,一旦假孕事發,就準備把她送去邊遠深山裡躲起來。
璃音看著碗中湯藥,笑了笑:「是很不同,這還是十年來,第一次見阿爹對我如此上心。」
說著,不知想到了什麼,忽地眼睛一眨,側眸向夫君望了過去:「這藥若是給你喝了,也能診出孕脈嗎?」
少女側轉而來的臉上充滿好奇,眼中還滿閃著不知該說是奇異、還是不懷好意的光采。
搖光面具下的長眉微挑了挑。
看了她一會,忽輕笑一聲,緩撩起袍袖一點,將一截冷白的腕不緊不慢地向她遞了過去,示意她來按。
璃音抿著笑,立刻放下藥碗,從善如流地將指腹壓上男人腕間,察看起他的脈象來。
這一摸,果然摸出了個喜脈。
簡單的障眼法而已,夫君哄她玩呢,璃音當然知道,但還是笑得不行:「夫君,你有身孕啦!」
笑著笑著,支起下巴,又看著他問:「你們修仙之人,身體應該和常人不同了吧,那你真能懷孕嗎?」
十六歲的人間少女,素來對世間萬物都有著各種稀奇古怪的好奇心。
璃音是真的好奇。
但此問一出,夫君原本含笑的眼眸卻倏然一滯,這是……她說中什麼不該說的了?
……不是吧,難道真能?
思緒正胡亂發散間,男人微抬起眸,看著她,說了一句:「府里有人來了。」
璃音怔了下,旋即反應過來,是夫君感應到府中進了客人:「是核脈的人?」
可又覺得不應該啊:「阿爹不是說,核查的官吏,最快也要三天後才查到這裡的嗎?」
搖光神識外放,一面感應著,一面搖了搖頭:「有三個人來,一家三口,看起來不像是宮裡派來的人。」
說到這,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看向璃音的眸色漸轉複雜:「三人中有個少年,你爹稱呼他為,賢侄。」
璃音緩斂了面上笑意。
賢侄,一家三口……
她已大致猜出來人的身份,和他們此時來此的意圖了。
果然,夫君下一句便是:「他們來找你爹商量過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