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音就在這三人之後,默默往小侯爺眼前端上了一盤除了菜葉子還是菜葉子的……純菜葉,在旁邊另外三盤金餚玉饌的襯托之下,簡陋樸素到令人髮指。
而且,那菜葉也有點奇怪,一根根都被擺得橫平豎直,極其規整,每橫著鋪了九根,就要豎著壓上九條,一絲不苟地像在編草蓆似的。
這倒真不是什么小巧思,純粹是另外三個人做的功夫菜著實慢了些,璃音無聊著就給菜葉擺弄起了造型,自娛自樂打發時間。
慕璟明也夠無聊的,居然真就戳著手指頭,把那盤菜葉子橫著豎著都數了一遍,抬頭時眉梢也跟著抬起,眼角染著似笑非笑的弧度,去問端菜上來的少女:「怎麼豎*著的少了一根?」
璃音老實回答:「那根被我吃了。」
她並不抗拒下廚做飯這種事,但如果她做的這個飯,自己卻只能看不能吃,那她就有點不樂意了。
說到底,她其實抗拒的是純伺候人。
所以為了消解心裡的這點抗拒,她搶在把菜端給慕璟明之前,自己先吃了一口。
少年聞言卻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旋即勾唇笑道:「哦,今天沒下毒呀。」
璃音:「……?」
合著還在把她當刺客呢?
另外三個廚子卻面面相覷,各自的臉上都寫滿了「完蛋,你嘗了麼,我沒有啊,是不是要嘗一口啊」的惶恐。
感受到少女那想揍人的目光毫不遮掩地橫了過來,慕璟明笑得越發粲然,他勾勾手,示意童墨過來,指尖在那盤詭異的炒青菜前點了一點,望向璃音的眼神直白而熾烈,道:「把她留下,叫其他人走吧。」
童墨無言震撼地看了看那盤炒菜葉,又抬頭看了看炒出這盤菜葉子的眼神晶亮的少女,再扭頭看了看眼神比那少女還要晶亮的小侯爺,回想著早上夢遊一般撞見的畫面,摸了摸後腦,又茫然又恍然,最後還是茫然地向其他三位大廚一伸手,道:「諸位,跟我出府吧。」
其中有個青年大為不服,才跟著童墨走出兩步,就忍不住嘟囔著開口道:「小侯爺說是招廚試菜,結果一個菜也沒嘗,就把人定下了,這是什麼道理?」
另有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聞言嗤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道:「能是什麼道理,你沒看見那小姑娘長得什麼模樣,那小侯爺看她的又是什麼眼神?咱們要進的是廚房,賣的是手藝,人家要進的房,那和咱們開的可不是一個門,至於要賣的東西嘛,嘿嘿……」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
那青年聽了,眸色不忿地沉了沉,半晌,從鼻腔里甩出一個冷哼。
落選的三人里還剩下一位穿著藕色粗布衣服的大娘,手裡提著一根擀麵杖,那是她今天帶來做包子用的,大娘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隨童墨走著。
他們自以為壓低了聲音,但璃音五感通達,這難聽至極的一字一句,都清晰無比地落進了她的耳朵里。
她並不意外那些人會這麼想,包括領著他們的童墨,心裡肯定也是這麼想的,她抿了抿唇,聽見這樣的議論,心裡終歸是不大舒服。
「回來。」
大約是自幼習武的緣故,慕璟明喝出這兩個字的聲音分明不大,甚至嗓音沉冷到有些低啞,但偏如冷箭破空,直直地向外傳去,把正走著的四人齊齊喝住了。
三個落選的廚子都明顯愣了一愣。
童墨服侍這位小侯爺的時間長了,早習慣了他這恣意隨心、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事作風,當即就把人領了回來,讓他們都在桌前站定候著,自己則小步上前,嚮慕璟明恭聲請示:「小侯爺?」
慕璟明閒閒地把背脊靠在椅背上,手指輕點著桌面,沒什麼表情地用眼神掃過桌前站成一排的三人,最後側過頭,向璃音道:「你來告訴他們,他們每一個人落選的原因都是什麼。」
沒想到慕璟明會把人再叫回來,璃音不知道他是不是聽到那些難聽的話了,但她確實很樂意為這幾人指點一下。
當下便面無表情地一指那鍋魚湯,向那矮胖的中年男人道:「你給魚去腥的時候,是不是用了蔥?」
魚不去腥怎麼吃?男人剛要罵她不懂常識,嘴唇掀到一半,就見璃音用小匙舀了一勺浮著蔥花的魚湯出來,冷眼向他望了過來,打斷道:「蔥姜蒜芥不食,上一個廚子是怎麼被趕出府的,你不知道麼?」
接著撇下勺子,又拾起桌上的銀箸,撥了撥旁邊盤裡的一塊臘肉,抬頭看那青年,道:「醃漬菹醢不食,你這炒的是不是臘肉,還有這湯汁里,是不是用了炸的肉醬?」
那青年隱在袖中的五指捏成了拳,一張臉憋得鐵青,但也確實無話可說。
小侯爺那張長長的忌口單子,早早地就和府里準備好的食材一起,發放到每個前來應徵的廚子手裡了,只是他們一個個自負手藝超絕,總有種「他不愛吃這個,只是因為還沒嘗過我做的這道菜」的自信,也帶著點對手裡這張著名的「紈絝找茬單」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