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惡向膽邊生」是徹底生不起來了,只得長嘆一聲,認栽招供:「雁兒只是一介凡人,絕非妖魔,伏龍山上的這般光景,她之前也的確不知,只是她與陸安所作畫冊大賣兩年之後,陳天財一次回鄉時,就買回來一個燒火丫鬟,陸安和雁兒一看那丫鬟的樣貌,再聽了她的名字,都嚇了一跳。」
說著抬眼向山桃望去:「陳天財帶回來的那個小丫鬟,正是雁兒與陸安筆下的山桃。」
第38章
看雁兒和山桃仍伏跪在地,文昌忙過去扶她們起身。
山桃見危機暫解,心下稍寬,她生性灑脫,只有遇著楚雁兒逢難時才會方寸大亂,這時見文昌來扶,也無多餘矯情,自是一扶便起。
楚雁兒卻是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甩掉文昌扶過來的手,只自己起身,站定後,還向著他深深躬身,行了一揖:「民女不過凡間微末草芥,豈敢勞煩帝君相扶。」
她說*這話時語氣可謂是萬分恭敬,就是恭敬到聽來有些陰陽怪氣。
四周齊刷刷投來一圈看戲的眼神,文昌也顧不得什麼臉面了,忙一把抓住楚雁兒的手臂,急道:「你這說的什麼胡話,難道我換了身份,你就不再認我,你與陸安的那些過往,也全都不算數了麼?」
楚雁兒眼中淚還未乾,又一次甩掉文昌抓上來的手,甚至背轉過身去,看也不看他了:「帝君適才講述那些過往時,一口一個陸安,卻一次也不肯稱『我』。可見陸安已是死在那日的東巷裡了,帝君從此便只是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帝君,世上已再無那個願捨命護我的陸郎。」
講到最後,音聲悲戚,已如同泣語。
文昌忙扳轉回她的身子,看她淚光盈盈,只覺如有猛火熬心,當即扯了袖子給她揩拭眼淚,輕聲哄道:「我若不是你的陸郎,現今又怎麼會站在這裡?我來尋的是誰,難道你心裡不知?」
楚雁兒聽了這話,總算不去甩他的手了,只是仍舊扁著嘴兒哼道:「帝君方才不是已與那位神君說過了,你上山是來尋你的文昌筆的,可不是來尋楚雁兒的!」
那不過是他在搖光面前死要面子,嘴硬亂謅的一句說辭罷了,沒想到竟會被心上人聽了去,如今又當著好友的面遭愛人質問,登時滿臉漲紅,羞臊難當。
偏偏這時山桃還要站出來拱火:「沒錯沒錯,我也聽見了!還有什麼『朱顏辭鏡花辭樹,相遇之後,總要別離,就當作人間艷遇一場』,這話不是帝君你說的?」
文昌沒想到竟連這句也讓她聽見了,不禁又羞又驚,便又開始犯起他那一心虛就愛裝怒反問的毛病:「那今晚廟會之上,你家夫人與那一個男的約著坐在一起看戲,又怎麼說?」
「那是我給夫人安排的!陸安死了,帝君又是如此薄情,不肯再認凡世前塵,我幫夫人找幾個美男散散心,又怎麼了?」山桃挺身上前,一把將文昌的手從楚雁兒臉上拍掉,就把夫人拉去自己身後,說得一臉理所當然。
「你你你……」文昌氣得胸膛起起伏伏,話也說不順了,指著山桃的手指都在發抖。
楚雁兒見文昌一臉醋意大發的模樣,卻嘴也不扁了,淚也不流了,只一雙眼睛被水霧染得亮晶晶的,上前拉住他的手,喜道:「陸郎,我在廟會上看見的,果然是你,你……你當真是專門尋我來的。」
「雁兒,那些混帳話我以後再也不說了。你在一日,陸郎便在一日,你不要再生我的氣。」
說著兩人就抱在了一起。
山桃急得在邊上直跺腳:「夫人!此人慣會花言巧語,你可不能就這樣原諒他!今日廟會之上,你若不是被這小子的出現驚了神,又怎會蛻皮現骨,白白浪費了一張好畫。」
這幾人又哭又笑鬧了半天,虞宛言抱劍看著,不明所以:「他們到底在吵什麼,怎麼吵著吵著又抱到一起去了?」
璃音早已掏出了一袋子炸魚乾在啃:「打情罵俏這麼好看的戲碼,你竟品不出其中趣味,可憐,可憐!」
「我看那山桃姑娘都快氣死了,哪裡來的什麼情什麼俏……你笑什麼?」
虞宛言自小入觀修習,雖未出家,但於男女情事上可謂是一竅不通,說出的話好似一根木頭,聽得璃音啃著魚乾直犯樂。
她笑著一偏頭,不期竟瞧見搖光在一旁站得跟座石佛似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是的,一點兒也沒有。
不遠處,桌案上一盞燭火幽微,搖搖曳曳,微末火光映照他的側臉,在他身處的那一方無人關注的黑暗裡,映出了他臉上一片全然的、與世無關的淡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