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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兒鞠躬亦拜別師父,謝秋詞堅持雇輛人力車送他回市內。十三兒推卻不掉,於車上頻頻回頭,消失在密密人海。

還在恍惚間,謝秋詞才發現自己孑然一身了,嘆了口氣,正要登車去機場,卻被人攔下。只見杜南榮的管家杜二從一個電話亭里出來,手裡提著一個大大的箱子。

「謝老闆!」杜二仍是滿臉堆笑,「杜先生讓我在此等候,派車送您去機場,這箱子也是他老人家吩咐我送您的。」

謝秋詞道謝,雙手接過。

「謝老闆…保重!」

走到車邊,才見他帶著的其他箱子已被人搬進了汽車後備箱。幾乎是他坐下關門的瞬間,車就開動了。他遲疑著打開杜南榮給的那個箱子,裡頭竟然是那件藏著霓裳羽衣曲的破舊戲服。

第29回 昨宵相思留春住今朝離恨有夢知(下)

謝秋詞坐在飛機上,看著豆窗外空曠無涯的平地,懊悔剛剛對岳父生了疑慮之心,下次見面該向他老人家賠罪才是——這一路從碼頭到機場,遇到了幾個關隘,皆因是杜家的車子才未被盤查;到了機場,司機和副駕駛上的長衫男子又幫著搬行李,辦手續,直送他登了機。

「各位先生,不好意思,很抱歉通知大家,本次航班停飛了。」

坐在謝秋詞前面的一位微禿肥胖的中年男人,罵了起來:「你們他媽的又來一這齣!上個星期也是這樣,都坐到飛機上了說不能飛!老子去香港是他媽有急事啊!」

那來通知的航空公司的值班經理只能哈腰賠笑道:「誒特殊時期實在沒辦法,我們也盼著順利飛抵。」

坐在謝秋詞右側的一位禮帽低低壓在臉上的男人,幽幽問道:「麼是原因不能飛?」

經理陀螺一樣哈著腰調轉了方向,恭敬答道:「是有空襲的可能。」

「哪個跟你說今天有空襲,兄弟我在國防委員會,麼樣不曉得這回事?」

經理越發恭敬了一百二十分,哈腰的幅度更大,「噯,是了,哪敢自作主張耽誤了您先生們的出行,是杜南榮杜先生打電話來提醒機場的,他老人家想必……」

那人聽了杜南榮三個字,沒聽經理說完,便按了按禮帽,站起身來,拄著文明杖,散步般下機去了。其他人見了,也起身魚貫跟著,禿頂的男人猶自罵罵咧咧。謝秋詞心內一時五味雜陳,路過那經理時,客氣拱手見禮,「請問什麼時候能再飛?」

經理終於被當作人看,有些感激涕零的意思,細緻解釋著:「誒,快的話差不多明天,您須得給我們留個府上或下榻處的電話,能飛了我第一時間報告您知道。」

出得機場大廳,謝秋詞見司機和長衫男子仍在那裡候著,不由得奇異道:「二位怎麼還在此處?」

司機笑道:「是杜先生讓我們親眼見了飛機起飛再去——聽廣播說今天的飛機全不飛了,還是由我們送謝老闆回府罷。」

謝秋詞微微俯身:「有勞。」

車窗外的街景漸漸熟悉,他靠在座椅上,心內感激著:「因防止被盤查派車送我,又關注著空襲動向而及時阻止,還料到事情恐有變而讓司機等候——岳父待我這女婿可謂關懷無加了,尋常父親待獨生兒子也不能如此,雖不解為何將霓裳羽衣曲交還,想來也是一番好心。明日到了香港,該去給岳父磕頭敬茶,見一個真正的翁婿之禮才是。」

又是一路關卡如虛設。

離家越近,謝秋詞越是失落悵惘——每每回家,妻子總會捧盞桔子酪來迎,叫他吃了再換衣裳。這次回來,妻子卻已在海上,相去千里,也不知明日成行能否順利,能否不負她碼頭相見之約。

才到巷子口,那轎車便絕塵而去。長巷寂寂,耳畔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和箱子兩兩相碰,悶悶發沉的撞擊聲。

謝秋詞提著四隻箱子走來,卻見正門洞開,晴日照得家中畫堂軒麗。

臨行時分明封閉了門戶,又雇了人定期來看。尚在不解,忽而傳來了一陣陣齊整的跑步聲——從左右四面,下水道崩漏一般,湧現出一隊隊一列列一行行穿著土黃色衣服的日本軍人,有數百之眾,皆持槍帶刀。

謝秋詞絲毫不懼,只是不悅——類似於走路時不慎踩到污泥,是一種淡淡的,不值得放在心上,不值得去處理的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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