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什麼要分開?」衣衣兩隻手抓住他一隻手,捏得死死不放,得知這樣的原因,又幾乎是鬆了口氣,連哭帶笑著:「我不反對你為國捐軀呀,我一點也不自私的——畢竟不死我的男人,那也會死別人的丈夫……可為什麼現在就要分開呢,莫先生……」
「衣衣,我可以騙你說我愛上了別人,要娶別人,這樣分手會更快。」他努力讓語氣平靜,「可我不想毀掉你的回憶,現在解釋明白,是希望你以後年紀大了,兒孫繞膝時,偶爾想起二十歲那年愛過的人,並不後悔。」說到最後還是泛起了波瀾。
衣衣斬釘截鐵地帶著哭腔反駁,「我不會再愛別人!你死了我也是你的女人!」
他眼中亦閃爍了什麼,站起身來:「衣衣,你現在雖這麼想,過個三年五載,自然能淡忘了。那時也不過二十三五歲,要什麼樣的青年才俊沒有?至少,還會遇到值得愛的人——我在這酒店給你開了一個房間,三天後有人來接你飛往重慶,那裡的房子也替你安排好了,存款是美金,夠用三十年,當我送你的嫁妝罷。」
說完,他毫不留情地扯開了衣衣的手,扯得衣衣從座椅上跌了下去。他頭也不回,向門口大步而行。
衣衣狼狽地連滾帶爬的站起來,跑上去從莫先生身後抱住他,用雙手牢住他。他身上的味道到底讓她安心,涕泗橫流中,衣衣哀哀地求:「為什麼現在就分開呢?我不會阻礙你的大事……莫先生,這兩年已浪費了很多日子,你既此刻還活著,我們便好好在一起,行麼?」
他雙手拉開衣衣放在他腰間的手,轉過身來,嘆息一聲:「我們繼續在一起,死訊傳來時,衣衣你會很痛苦的,好比最熱的時候兜頭一盆冰水澆下來,傷害最大了,不如現在分開,也算有個緩衝。」
衣衣撲到他懷裡,雙臂從他的兩腋穿過,向上反扣到他的肩膀上,抱得他推不開,她又是哭又是撒嬌:「嗚…那莫先生現在不就是一盆冷水澆給我麼?昨夜……你那麼愛我,那麼溫柔……現在這樣,我怎麼受得了嘛?」
他本欲回抱的手,又握成拳放了下來,亦是哽咽:「對不起衣衣……早該告訴你。是啊,我們若再溫存下去,你會更難以接受,今天便分開了罷。」
「那莫先生,你告訴我……什麼時候起,確定要和我提分手了?」
「謝老闆生日的那天早上。」
回想起那日人群中的艱難相擁、莫先生系錯扣子的甜蜜,衣衣只感一陣惡寒,主動放開了他,痛極而怒,大聲質問著:「你為什麼不早說呢?誰要一個人去重慶啊!憑什麼由你安排我,你早說我就和姐姐一起去香港了!」
「去香港,現在也來得及,都隨你。」
衣衣回到座位上抓起還未拆開的相片,快步走來狠狠扔到他身上,一陣風似跑了出去。
杜薩瑞絲是仿歐洲貴族的莊園修建,下山的路覆蓋著密林。夜色深沉,無星無月,黑暗的枝繁葉茂中,衣衣順著瀝青路奔跑,莫先生一路在她身後。
她不明白,昨夜這個時候他們正在打雪仗,為什麼現在變成了這樣——明明只睡去了一個白天,便時移世易了一般。
衣衣不跑了,慢慢走著,她感覺莫先生的步伐也變慢了,回頭看他。
他蘭芝玉樹之態分毫未改,只是西裝革履在這深冬林中顯得單薄,嘴裡呼出白白的霧氣,「衣衣,一個人走夜路很危險,以後和人生氣吵架,千萬別衝動跑掉,尤其是晚上。」
「和誰吵?這一輩子我只和莫先生夜裡吵架。」
她心裡忽然不氣了,也沒有必要生氣,他是莫先生呀,只要她軟語幾句,天大的事他也沒有不應允的。
衣衣垂頭看項上的長命鎖,一手捧起掂了掂,又看向他,溫順乖巧地抽了抽鼻子,「莫先生,你說最氣我讓你去找別的女人,今天你也這樣氣我了,我可以明白你的難受……」說到這裡她抬起袖子擦了把淚:「那扯平了,好不好?這話我們以後都不要說,我當你什麼也沒說……帶我回家罷,走不動了——吃過東西是騙你的,我走不動了嘛……」
第28回 神女生涯原是殘夢小姑居處本無潘郎(上)
可容納上千人的莫公館,在深夜時分,只有兩人一貓。
走廊上,衣衣抱著不是雪,亦步亦趨地跟在莫先生身後,像租界飯店門口乞討的流浪小孩。在莫先生進臥室要關門的瞬間,她搶了半步,卡在門框上,眨了眨眼睛,可憐兮兮地:「姐姐姐夫明早登船,我現在不能去找他們,害得他們擔心我而走不成。」
莫先生放開門把手,往房內走去。
她低著頭,抓撓不是雪的背脊,那貓舒服地眯著眼睛,衣衣良久才開口:「我一個人害怕嘛,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我們已經分手了。」他行動時的風將鏡台上的花瓣拂得起起落落。一直走到窗邊,離得衣衣極遠,莫先生站定看向她,又似乎穿透她看著門外的走廊,「你去罷——可以睡隔壁,萬一有什麼我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