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前走過一個十字路口,她便開始後悔了,哪怕親眼看見莫先生和晚珍接吻,也不該跑出來。光熱毒辣,街面上只偶爾有一二輛飛馳而過的汽車,人力車是沒有的,行人更是寥寥。
好不容易在一個門洞口躲了躲陰涼,結果人家要停板車進來,趕她走了。
她的眼睛即使睜開也是白茫茫的一片光暈,耳邊其他聲音都變得朦朧而悠遠,只有自己沉沉的呼吸聲最為清晰。想脫去高跟鞋赤足而行,又因地面灼燙而作罷。
神思迷惘時,有人架住了她。衣衣看去,是一個陌生的五十來歲的健壯婦人。
她下意識地躲開那婦人的手。
婦人好言道:「我是看你中暑的樣子,想扶你去前頭我家裡休息一下。」
衣衣正在猶豫,已被那婦人往一個僻靜的弄堂裡帶去。
「衣衣!」
聽聞呼喚,回身望去,見莫先生正從馬路對面走過來,衣衣只如在刑場上的小尼姑見了救苦救難的真菩薩。
而那婦人忽地推開衣衣拔足而去,衣衣一時沒有站穩幾乎跌倒,鞋上的高跟斷了,踮著腳不是,脫鞋也不是。
莫先生也被曬得紅紅的,額上有汗,正欲說什麼。街面上滾燙燙的風,吹得衣衣不管不顧,撲倒在莫先生懷裡,後怕地抓緊他。
司機老李辦老了差事,早開車跟了過來。莫先生半扶半抱著她,進了后座。
衣衣靠著他,一直不說話,似乎睡著了。快到家的時候,嚷囔著要吃冰淇淋。
他扶住衣衣的肩膀,側身摸了摸她的額頭:「小煩人精是沒有冰淇淋吃的。」
「我還想喝汽水呢。」
「沒有。」
衣衣不滿地說:「家裡有…」
「有也不給。」
「要凍過的呀。」她迷迷糊糊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醒來時望向天花板,知道這裡是熟悉的臥室,而非陌生的地方,不禁鬆了一口氣。她害怕在街邊遇到莫先生只是幻象,不敢繼續想像被那婦人帶走會發生什麼。
她側身見床邊小案几上滿是冒著氣泡的玻璃瓶。
莫先生進來臥室的時候,衣衣才掛斷了汪墾珠的電話。
她穿著白色吊帶睡裙,披散著黑髮,直挺挺躺在床上,外頭太陽西斜,橙紅的光照在她的側臉上,淺淺一層茸茸的。
「問過醫生,這是中暑了。你是不知道大太陽底下不能待太久,還是不知道不能跟陌生人走?」莫先生數落她,又無奈道:「醫生說冰淇淋吃不得,略涼些的汽水倒是能喝。」
衣衣一聲不吭,躺下翻身,背對他。
「聽說你中暑走了,又沒用車,我把那一攤子事一堆人扔下就出來找你。外頭那麼大太陽,你走了多遠,我也走了多遠,怎麼卻是你不高興?」
衣衣側身見莫先生走近了,便伸手拉他坐在床沿上。
他將長袍掀好,雙手平放在膝蓋上,覷著衣衣,半是責備半是安哄:「你生氣了,罵人摔東西都可以,何必拿自己賭氣,吃這樣的虧。」
「我偏要吃這樣的虧。」
「你既要吃虧,這樣的堅韌,打日本人正用得著,明天就送你去前線。」
「去就去。」衣衣悶悶道:「中國人誰不想去。」
莫先生笑了:「那好啊,我們家要出個巾幗英雄了。」說罷敲了敲衣衣的膝蓋:「只是你再作踐自己,再賭氣亂跑,就打斷腿。」
衣衣用一隻手臂半支起自己,瞪著他,忽如演員笑了場:「你才捨不得。我剛聽墾珠小姐說,你出來找我時很急迫。」
「急得很,迫不及待瞧你的狼狽相。」
衣衣嘟嘴不滿,自己去摸汽水,卻夠不到。怎麼伸長手都不行,無法,她指了指:「嗯…?給我。」
莫先生俯身吻了她,溫潤潤地吻了她些許乾裂的唇。
衣衣怔住了,有些羞意抬眼望他,用手背擦了擦唇邊:「你幹嘛呀?我是想喝汽水。」
他皺眉無奈,卻還是將玻璃瓶遞了過去。
衣衣捧著,大口喝了起來。
莫先生笑著敲了敲衣衣的腦袋:「小沒良心的,恢復起來倒挺快。」便起身出去了。
躺到天完全黑了,沒有開燈,衣衣只望著妝檯頂上的藍寶石發著幽幽暗光。待到近午夜,衣衣耐不住了,問過雀喜,知道莫先生並沒走,遂端著一小盤西瓜,縮手縮腳的進了莫先生的書房。
門一推開,是一間藏書室,衣衣憑藉著裡頭的檯燈光線,遠遠瞧著莫先生正在書案前寫著什麼,鋼筆在紙張上劃出「沙沙沙」的聲音。
「別來鬧我。」
他突然出聲,衣衣往後一縮將身旁的花架碰歪了,